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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恩怨 第26頁

作者︰梁鳳儀

代價是早晚要付出的,問題在于,得回來的是否物有所值。

我沒有回避霍守謙的眼神,顯然給了他極大的鼓舞。

他笑吟吟地答我︰「要找生金蛋的雞不難,最難是在于引得杜青雲買了這只雞之後,如何令那雞以後就不生金蛋了,才會血本無歸。」。

對!

「有這樣的雞嗎?」我問。

「有。」

「你肯替我物色?」

「我會為你留意。」

「心目中已約略有了對象嗎?」

「你相當心急。」

「對于自己意欲完成的心願,等候一日是辛苦一日。」

「這我也有同感,真的很能朝思暮想、輾轉反側、夜不成眠,只為心上有未完成的心願。」

霍守謙說這番話時,很顯露他的誠意。

我微笑。緩緩站起身來,繞過了餐椅的椅背。霍守謙也驀地回轉身來,捉住了我的手,順勢把我帶到他的懷抱里。

他的一張臉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貼到我的臉上來了。

我問︰

「你這是報恩呢?還是索取酬勞?」

霍守謙並沒有放松我,只說︰

「既報恩,又索酬,二者如果並存的話,我答應你會早早如願以償。」

「你先放開我,我才給你一個答復!」

霍守謙迷惘地松開了手。

我帶引著他自餐桌的一頭,走到餐桌正中,站在那一大蓬白玫瑰面前,我問︰

「你總共送來多少枝玫瑰?」

霍守謙答︰

「不是一百枝嗎?」

「你數數看!」

霍守謙莫名其妙地看著我,問︰

「數?」

「對,細心地數一數,這兒一共有多少枝玫瑰?」

霍守謙如言照辦。

點數完畢後,說︰

「怎麼只得九十九枝呢?」

我微笑地看著他,把手穿在他的臂彎內,一齊步出飯廳,邊走邊輕柔地說︰

「不錯,飯廳內只有九十九枝玫瑰,因為我把那第一百枝插在睡房床頭幾的水晶小花瓶內。」

我跟霍守謙一直漫步走至大堂︰

「守謙,彼此都是快人快語,我們達成一項協議好不好?

你幫我完成心願之日,請再送來一百枝玫瑰,那時我讓你親自把那第一百枝插到我的睡房床頭去!」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銀行家向來比證券佬信譽更好,不是嗎?」

「那只是公眾的錯覺而已。證券界有互補賠償基金,有史以來拖累市場客戶的數目少之又少,比起一間銀行倒閉,所引起的公眾恐懼與損失,簡直屬于小巫見大巫。」

「那麼,我們一言為定。」我跟霍守謙握手。

「晚了,你要回家去休息,是我們道別的時候了。」

我輕輕地吻在霍守謙的臉龐上。

「你下逐客令?」

「總有留客的一日。」

「我將盡快讓那一日來臨。」霍守謙無奈地答。

一份難舍難分躍然于他的眉宇之間,他幾乎是咬一咬牙,才讓我打開大門送走的。

回到自己的睡房來,坐在床頭,呆望住那第一百枝玫瑰,我的腦海突然翻騰往事,一宗宗、一件件,仍叫我膽碎心寒,悲痛不已。

傷口原來始終沒有愈合,已在含膿潰爛,而醫治的方式,想來想去,只有一個。

血債一定血償。

床頭的電話,剎那間響起來,把我自沉思中驚醒。

我抓起來時,是邱仿堯。

「我沒有吵醒你吧?」

「沒有,還未睡。」我答。

「有好幾天沒見你面了?」

「嗯?」我茫然地應著。

也許他說得對,這些天來,一門心思都好像放到霍守謙身上去似的。

我這種方式的「移情別戀」,其實對邱仿堯還未曾構成傷害。然,心頭仍沒由來的有一份對他的歉疚。

完全是因為他太善良,太無辜了。

不愛他,並無罪咎。

不愛他而卻害他,就過分殘忍了。

不愛他反害他,且還利用他呢,更是罪加一等。

還是老話,一般受過高深教育的人無論怎樣精乖靈巧地為自己那些不合理與木公平的行為所作所為所思自圓其說,仍然難逃良心的譴責。

我不是個異乎尋常的歹毒的人,我只不過是非常不幸地遇上了極少數利用本身教育程度去武裝自己,以能損人利己的惡棍如杜青雲而已。

其實我屢屢下意識地希望,邱仿堯能遠離我,不再牽涉在這個萬劫不復的漩渦之內,就算他弟弟單逸桐的出現,在驚魂甫定後,我心頭仍有一陣子的寬慰。由得他從此恨我反而好,這樣仿堯才會重出生天。

豈料,他竟能瀟灑地把一切豁出去,連我最骯髒、最羞愧的污點,都接納下來,完全沒有要求我痛悟前非,甚而不需要我提供一個解釋。

這份真摯的深情,尤在仿堯豁達性格之上,令我感動。

我不時痛苦矛盾,既欣悅于這份感情的賜予,讓我在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又微微忿怒于他強迫自己領情,分分鐘好像硬把一項辜恩義的罪名加諸我的身上似的。

兩種互不協調的情緒,一直以來都交替著折磨我,把我對他的態度沖擊成淡漠惆悵。無可否認,我最近已不能自制地以一種若即若離,無可無不可的態度對付他︰

「仿堯,有什麼事找我嗎?」

「一定要有事才能通電話,或者見個面?」

我無言。

「對不起,福慧,我說話很不得體。」

「不要緊。」

「是真有事找你。這個周末,我要回馬尼拉去。因為要出席麥加地交易所的周年晚宴,且……」

仿堯有點欲言又止。略頓一頓再繼續說︰

「逸桐要回馬尼拉來接管家族的部分業務,我們也要辦妥先父遺產的分配問題。」」我的心突地往下沉。

單逸桐要回菲律賓去主理家族業務,是件怪事。」

以他的個性,根本不喜從商。听邱仿堯說,這麼些年他們的父親年老多病,屢屢要求這小兒子回去助陣,他都不肯答應。外頭世界自由自在,且可以發揮他的專業,為什麼巴巴地要回到這政治經濟都風險重重的馬尼拉去守業呢?除非單逸桐開始對邱仿堯不信任了!

從前,一直是邱仿堯擔大旗,辛辛苦苦拓展家業,發揚光大,讓單逸桐坐享其成。兄弟二人無分彼此,絕不計較,于是水乳交融,相輔相成。

如今,邱仿堯一頭鑽進一個愛情餡餅之中,雖不致于神魂顛倒,不務正業,然,為了我而荒疏正務,是的確有的事了。

別個女人破壞邱仿堯的生活、婚姻、事業,已可能在他摯愛的弟弟心目中變得罪無可恕,更何況是我?

單逸桐一定認定,我是個至為低賤、下作、卑鄙、荒婬、自私、甚至凶殘的狐狸精。

這種女人在非文明時代,完全可以誓無反顧地將之處以極刑。然,邱家家族的掌舵人竟然視之如九天玄女,不可多得的活命天仙!這怎麼得了?

必定是相當危險的一回事吧?

單逸桐會想,大好江山就快葬送在昏庸的邱仿堯手上了,就為了我這麼一個現代坦已!

我的推論不算捕風捉影、杞人憂天。單逸桐跟我重逢的那一天,他的眼神像兀毒的鷹,要撲過來,啄食我的心似。我是真的連連幾夜都戰栗得不能入睡,才把心一橫,豁出去的。我原以為邱仿堯知道真相,會得跟我一刀兩斷。這就真的一了百了。然,沒有,他沒有,仍然不住地守在我身邊,等我回頭覺岸。

情勢比先前其實更惡劣,因為這一個污點秘密既已不存在,仿堯對我的忠厚感情,反而變得無懈可擊。換言之,單逸桐會更加不甘不忿,老羞成怒。

不怪他,這應該是個恩怨分明的世界。

人們根本都不習慣情以恕人,理以律己這回事了。如果單逸桐見了我,還對他兄長的作為表示支持的話,我反而難以把自我思想行為合理化,只覺得自暴其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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