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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紅塵 第40頁

作者︰梁鳳儀

「孩子,我們的孩子,第一個孩子就是這樣,毀滅在他們這班窮凶極惡的人手里了。」

「我並沒有向你提起,甚至從沒有向任何人提起。」

「不過,我謹記著那一幕,相信直至我離開人世的一日!」

莊競之步下床,披起雪白的睡袍,遮蓋了她美麗而荏弱,甚至在顫抖的身體。

「慕天,我還有好幾件事未曾向你提起。」

「關于我們的第一個孩子的事,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在我這前半生的故事里頭,我忘記告訴你一個小插曲。發生在第二集與第三集之間。」

「你當然認識這大宅的主人羅尚智的。」

「我也認識他,非但認識,且有深厚的關系。」

「那年,他到紐約去,站在華爾街口聖三一教堂等他的銀行家,我正正過馬路。」

「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

「就這樣,他覺得非要跟我在一起不可。」

「他說一位高僧的預言,應驗了,他果然在一個偶然見到一個他一眼望過去就畢生無法遺忘的女人。這女人將成為他晚年的紅顏知己。」

「我的確陪伴他度過一個非常愉快的晚年。」

「我們總在紐約見面,是以本城的人並未見過我的廬山真面目。」

「羅尚智曾對我提起有關這大宅的氣數。高僧說,踏入九十年代,居于此的人,一定會斗個你死我活,甚而兩敗俱傷,家散人亡。」

「他不希望羅家的後代有此際遇。」

「我答應他,將盡我的能力將這惡運轉移。」

「事實上,他留給我的遺產,正好支付了購入這幢巨宅與地皮的十二億之數。」

「我並不需要羅家的十二億,就把它大部分歸還于羅家後代好了。」

「也真是冥冥中注定,我們住進這大宅來了。」

「慕天,你當然不會忘記羅尚智吧?」

「那一夜,你到醫院去看望他。才離去幾分鐘之後,我走進他的病房去。」

「可憐的老人,掙扎著,非常艱辛地抽盡全身的力氣,斷斷續續把你向他說的那番涼薄的話,告訴了我。」

「我當下安慰他說︰‘不要緊的,楊慕天連多年之前,人們在逢場作慶,三杯到肚後,沖口而出的無心之失,都不肯忘記,務必趕在人家危在旦夕之時,再加戳一刀,如此胸襟的人,他今日如何待人,明日人家也必會如何待他!」

「慕天,是不是?」

楊慕天整個人坐起身來,拿驚惶失措的眼神看牢競之。

「莊競之,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

競之仍舊以平和的語音說話︰

「有。」

「我回過鄉間,老父不錯已死。然他遺留下的一切,我細心整理。」

「其中,有他寫到香港來給顧春凝苦苦求助的那封信的草稿。」

「也有顧春凝跳樓自殺前寄出給我父親的遺書。」

「你的一切所作所為,完全在我洞悉之中。」

「慕天,如果你連人家在應酬場合說錯一句話都要伺機報復,然則,你對我們父女,對顧春凝的這一筆帳,又是否應該一筆勾銷了?」

「莊競之,你究竟打算怎樣?」楊慕天咆哮。

「當年,你在采藥時,被蛇咬了,我背你下山,養好了傷之後,有一夜,你不是對我起誓,若有遺棄我的話,你之所有全部葬送在我手里。」

「慕天,誓言是要應驗的。」

「現今你一半的家產給了你妻子。」

「另外將近百分之二十用于將永盛私有化之上,再百分之十,過戶至莊氏集團作訂金。你的謹慎使我未竟全功,仍給你留下百分之二十的身家,這對你,應算是意外之喜了。」

「我手上有美捷的合同!他們明天就要跟我成交,難道你會阻撓這件事,告訴美捷,你我串謀欺騙?」

「不,我不會。」

「此事並不煩我勞心。商業罪案調查科即將會對你捉出控訴。自然,美捷的律師就會申請,將你手上的合同作廢,直至案件澄清為止。」

「很可惜,剛才你沒有問清楚,程鈺成與白錦賓是為什麼會得到如此巨額的報酬,其實還有一筆可觀的款項,我代他們存于瑞士銀行。因為,那包括幾年牢獄生涯以及專業資格吊銷的代價。」

「他們,也真淒涼,臨近退休,仍無足夠安度余生的積蓄,只好出賣自己的名聲尊嚴,委屈幾年,再重見天日,反正也要遠走他鄉的,也就無所謂了。」

楊慕天做垂死的掙扎,冷笑︰

「莊競之,你別唬嚇我。他們就算做污點證人,你呢?你難道不是同謀?你又能逃到哪兒去?」

「我當然是同謀,我亦不打算逃到哪兒去。只會跟他們二人飾演同一角色,都是污點證人。」

「我不是說這幾天來,我極之疲倦,因為我們已到商業罪案調查科自首了,並作口供。」

「你瘋了,你這個女人,完全地瘋掉了!」

「也許你說得對,早在我掉了第一個孩子之後,我就瘋掉了。你沒有听說過大戰時代,日本有種英勇的自殺飛行員,連人帶機,從天而降,直沖入敵營,旨在同歸于盡嗎?的確是瘋狂,但,多悲壯,多英烈。

「楊慕天,誓官是真正會應驗的。」

「我無法給你形容那一年我身心所受的絕頂悲痛,只一句話,的確,我受的委屈痛苦殘害侮辱,百倍于我把你背著走下山去的辛苦。」

「慕天,我並不比你聰明,只不過我看到了你的死斗。」

「你太看重自己,太看輕女人,你以為我沒有了你,會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因而,只一陣子的戒備之後,你就輕敵了。」

「這些年來,我可以忍著沉痛,一步步掙扎,化腐朽為神奇,全仗一個信念,我必須上演呂四娘殺雍正的一幕。」

‘別以為你無辜!」

「我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當年你利用萬家女佣三姐的貪,取得她的信任。今日,我一樣自掏腰包,博取你的歡心。」

「如果你稍存半點仁厚,不是以為肥水不流別人田,又貪圖銀行小利,你不會听我慫恿,竟把永盛也私有化了。你一手摧毀自己。

「是天意幫助我,因為我不希望私人恩怨,連累永盛其他股東,一旦你出了事了,永盛股份必然狂瀉。

「銀行並沒有以如此低息貸款給你,只不過是我暗中補給那條利息之數。對無辜的群眾,我有一定的責任要負。」

楊慕天面色有如死灰,他站起來,連連後退,直至退無可退,背頂到牆角去。

自牙縫里說出來的一句話,

「你竟還懷有我的孩子,你配不配?」

「那是幾日之前的往事了。」莊競之清楚地說︰「我之所以疲累,也同時是因為我打了胎的原故。楊慕天,我絕不會懷一個如此無情無義而冷血者的孩子,世界上沒有這種人的後代,決非損失,而是福份。」

楊慕天雙眼紅絲盡現,樣子猙獰得叫人看著會打冷戰。他咬著嘴唇,直至咬出血來,一滴滴鮮紅的血滴在他赤果的胸膛上去。

「我絕不放過你,莊競之,我會跟你同歸于盡。」

「你不會,我賭你絕不會。」

莊競之走到床頭,拉開抽屜,模出一把手槍來,拋在床上,對楊慕天說︰

「上了子彈的,你可以拾起來,向準我的胸膛開一槍!」

「也可以吞槍自盡,免至身敗名裂,還要飽嘗鐵窗風味!」

「甚或先殺我,後自殺,都可以。」

「可是,楊慕天,我賭你不敢。」

「因為你愛慕榮華富貴,貪生怕死,自私自利!」

「你仍然希望可以翻身有日!」

「你的身家只去了一大半,可是仍比你只身來港時多出很多很多倍,坐牢之後,絕對可以東山再起。楊慕天,你盡避在獄中思索向我報復的方式,我完全準備好跟你玩下去。這是命定的,我們離不開彼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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