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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雪 第6頁

作者︰梁鳳儀

陶逸初在驚聞于彤懷孕之後的這種強烈反應,是于彤始料不及的。

她呆呆的望看他,想在這一分鐘好好的看透這個眼前人。

陶逸初說︰

「前幾天,我問你是否月事提前了,你怎麼答我?」

「我答是的。」于彤說。

「那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說謊。」

「哪一個是謊話?指你已懷孕,還是指你的月事來了?」

于彤忽然覺得身體發軟,她無力地緩緩伸手扶著椅背,坐下來了,才回答他︰

「我懷孕是千真萬確的,驗了血了。」

「把它打掉!」陶逸初說。

「把它打掉?」于彤下意識地如此發問,然後她的耳朵開始嗡嗡嗡的作著各種回響,不斷地听到陶逸初的那句話︰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甚至在夜里、在清晨、在家、在路上、在辦公室,于彤隨時隨地都听到耳畔有這個聲音︰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真奇怪,于彤沒有跟陶逸初爭執,連好好地討論這件事也沒有。

陶逸初說了那句話之後,于彤只想了想,就響應︰

「你決定了?」

「當然,百分之一百。」

于彤就點了頭。

這以後,她請陶逸初早點回家去,因為她要早點休息。

陶逸初拿起了西裝外衣,擱在肩上,仍親吻了于彤一下,說︰

「早些辦妥它,遲了怕會有危險。」

于彤笑,再度點了頭。

當房子內只剩下她一個人時,她才開始覺得害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就是偏偏知道人心叵測,仍要跟人密切相處。女人明知男人愛不得,卻一古腦兒專志談戀愛。其理一也。

現今已是騎上虎背,悔之已晚。

于彤在極度彷徨與恐懼中度過了整整一個星期,然後她第一件事就是換了大門的門鎖,是恩盡義絕的時候了。

蕭婉植這天晚上來找她。

「情況如何?陶逸初是不是高興死了?」蕭婉植開門見山就問。

「婉植,你先答我一個問題。」

蕭婉植點頭。

「你買不買股票?」

「不買。」蕭婉植毫無疑慮地答︰「我是見過鬼怕黑的人,從前幾次拿血汗積蓄押在股票上都節節失利,通街通巷喊好,不買白不買,豈料忽然大瀉,個個頭破血流;或是齊齊看淡了,反而股價日日攀升,弄得股民頭大如斗。有些錢真不是我們這些升斗市民能賺的。」

「對極了,世事人心如股市,沒法子猜得中。」

蕭婉植正想開口問︰這跟陶逸初的反應有關嗎?她隨即想到答案了。

「于彤,別難過。」蕭婉植把雙手交疊,連腿都縮到沙發上去,整個人蜷伏著,很有點不知所措︰「我只能叫你別難過,是不是?」

「怎麼會不難過。」于彤忽然站起來,一邊在廳上踱著步,一邊指手劃腳地喊說︰「我當了個大傻瓜,我發了一場春秋大夢,我會不難過嗎?何只難過,簡直傷心!」

于彤忽然滿眼含淚,沖到蕭婉植跟前來,對她說︰

「借你的肩膊用一用,我想大哭一場。」

對方還來不及作反應,于彤已經哭倒在蕭婉值的懷里。

蕭婉植由著她任情地哭。她經常都指導那些新任母親,請她們別一听到兒啼,就忙不迭地投其所好,逗他開心。

哭在體能上對胸膛有利無害,在精神上是一種發泄情緒、舒緩壓力的極有效方法。

反正是哭不死的,就由他哭吧!

任何一件事做膩了做夠了,自然會停下來,最低限度歇一歇,再重拾舊山河。

于是蕭婉植待于彤哭飽了,才站起來為她絞了一條熱毛巾。

「請相信我,」于彤一邊抽咽一邊說︰「我從沒有為陶逸初在這件事上的反應而哭過,沒有肩膊可以擱上自己的頭,哭來干什麼。」

蕭婉植答︰

「哭過了就好。」

于彤連忙點頭,道︰

「是的。我跟陶逸初走在一起三年,浪費了三載光陰,徒擲了千日感情,現在我也只不過傷心十天八天,不算過態吧!」

蕭婉植給于彤遞了杯熱茶,然後說︰

「我不擔心,你是堅強的女子,會得獨力去解決困難。」

「那就是說,如今算哭完了,傷心完了,要邁開人生的另一個新階段,首先就得決定是當未婚媽媽,還是早日了斷。」

蕭婉植緩緩地點頭,表示同意。然後她再問︰

「你有想過嗎?」

于彤搖頭,說︰

「沒有認真想過。婉植,如果這孩子是我和陶逸初的愛情結晶品,就算我驟然失去陶逸初,我也會把他養下來。可是,情況並不如是,那只不過是人性肉欲需要下干出的一次出軌行動,為什麼要把一個錯誤形體化呢?」

蕭婉植說︰

「我必須告訴你,孩子是很可愛的,他為我們帶來希望,讓我們知道活著有個目標。」

于彤失笑︰

「沒有孩子,難道就沒有希望嗎?人生的目標也不一定指望在自己親生的下一代上頭。」

「你若再朝這個方向想下去,肯定你會做人工流產。」

「我就是想通過我們的交談,把我的思路整理出來,作個明智的抉擇。」

「現今很多未婚媽媽,社會上頭見怪不怪了。」

「你似乎在鼓勵我把孩子生下來。」

「總得要有人跟你的意見對立,才能辯論出結果來。」蕭婉植說︰「或者,我看得大多婦女求子而不得的痛苦與沮喪,故我總覺得懷了孕而打胎,是太殘忍也太浪費的一回事,我無法投贊成一票。」

于彤道︰

「每個人的意見與決定都是根源于本身的際遇。」

「對,當你看到不育婦女那雙渴求矜憐的眼楮時,會令你埋怨上天怎麼如此的不公平,如能把埃塞俄比亞人孕育的胚胎移植過來就好。」

于彤答︰

「讓我認真地想想吧,姑勿論結果如何,我告訴你,你得履行對我的諾言,給我做有關的手術。」

蕭婉植點頭,兩個好朋友沒有握手,只輕輕地擁抱對方一下。

于彤這兩三天的確聚精會神地去考慮孩子的去留問題。

孩子對她至大的吸引力是從此身邊會有個伴,這個伴是依賴她的,信服她的,完完全全屬于她的,別人沒辦法可以分割他們。

可是,除此之外,于彤一想到孩子逐漸長大,每一天見著他都會念及前塵往事的話,那是叫自己受一輩子的煎熬。

她不作興跟已舍棄之人還有個什麼藕斷絲連。

舉凡在她身邊的衣飾與文件,擱著一個時期沒有再用,她就干脆把它們扔掉,以便騰出空間來安置新的而對自己有建設性的事物來。

筆而,保存一份塵緣的證據,撫育一個不愛自己的人的孩子,值得嗎?

包凜然一驚的是,如果孩子是自己心愛人的骨肉,縱使對方忘情,把骨肉留在身邊也算是個紀念,這她做得到。

可是,她愛陶逸初嗎?

不,她知道這必是一場誤會。

陶逸初如果愛她,必不會竭盡所能地讓妻子懷孕,而叫她把孩子打掉。兩個女人在他心目中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于彤如果愛陶逸初,她絕下不了決定離開他,只會忙不迭地依足他的囑咐去行事。

相愛的基礎必須建立于自己利益為次,對方幸福為首的思想與行動之上。

沒有穩固根基的感情,何來生活,妄談將來。

幾乎已經可以百分之百的下定決心把胎打掉了。

這最後催谷的一招來自直系卜司,也就是擔任總裁之職的崔佑明。

崔佑明把于彤叫進他的辦公室來,立即起立相迎,握了一下手,就說︰

「于彤,你果然神采飛揚,顧盼自豪。」

「怎麼會?這個星期內的每天晚上,我都想死。」于彤笑瞇瞇地半真半假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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