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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系塵香(上) 第32頁

作者︰潔塵

琴聲正在高處盤旋時,卻忽被一個孩子的聲音打斷︰「先生,這首詩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我讀了好多遍都讀不懂。」

孩子說話口齒露風,尚有村音,而從屋中傳來的另一人聲卻像是來自塵外——若天邊的清風,又如泉中的流水,雖不大聲,卻如一道暖陽緩緩照來,足以滲透入人心︰「這是西周一位沒落的貴族在感嘆自己國家的滅亡時所作,你們無需盡懂詩中每一字句的實意,只要讀懂他心中那份深沉的傷感悲痛就行了。」

「哦。」孩子應了一聲,也不知理解了沒有,反正不再說話了。屋中的讀書聲又起,孩子們又在一詠三嘆的念著這篇詩文。

琴聲重新響起,卻不再如剛才那樣歡悅了,低低瑯瑯,好像蒙上了一層薄紗般的憂郁。

一只翠鳥嘰嘰喳喳地落在窗欞之上,高揚著頭鳴和著琴聲回響。琴聲因此停了,一只修長的手舒展地探了出來,翠鳥如早已熟識般落在了那只手上。

窗欞後有人佇立,被窗框擋住看不清面孔。他輕輕用手撫著翠鳥的羽毛,微嘆的聲音清靜沉吟︰「現在大概只有你我還能享得這一時的清閑了,半個月後,不知有多少人要吟誦起這篇古風《黍離》。」

…………

此時的整個北京城即將面對的是一場新的戰亂。京城經過無數年風雨的洗練,屹立于晨曦之中依舊威武,但是那些被從太平夢中驚醒的京城貴族,和被明朝統治壓抑了太久的民眾,無論是誰,都難以保持住一副祥和愜意的心態了。

自今年的正月在西安建立大順政權,改西安為西京,定年號為永昌後,闖王李自成進京稱帝的呼聲掀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潮。上個月,李自成率領百萬大軍躍龍門,渡黃河,直取太原。同時兵分兩路,一方由他的麾下大將劉芳亮率領出故關,奔真定,切斷崇禎部隊南逃的退路,另一方由他親率,一路攻克了忻州、代州,寧武、大同,現在據說已經到了宣府附近,離北京只是咫尺之遠了。

闖王李自成本也是窮苦人出身,沒什麼特殊,但因為他這些年領導的部隊愛護百姓,高舉義旗,所以深得人心。而他屢遭大難不死的經歷也被奉為傳奇,漸漸傳得神乎其神,人人把他看作天神下凡,往往是攻城前只需往城中射進一封勸降書就有守城的將士開門相迎,不費一兵一卒,輕而易舉就獲得勝利。

當朝對李自成的圍剿不能說不盡心,只是開始未將他看在眼里,所以撲剿不力,等他成了氣候,再想拿下他就難如登天了。去年八月,陝西巡撫孫傳庭雖然抗擊李自成為時半年多,仍然遭到滅頂之災,數十萬部隊被滅,人也死于亂軍之中,舉國震驚。而李自成也以破竹之勢很快肅清了陝西甘肅一帶對他不利的勢力,終于才能在今年正月順利建都成功。雖然他尚未登基,但其實在眾多百姓的心中,他已經是個登高一呼天下應的萬乘之尊了。

「開門迎闖王,分田又分糧。」這是在民間私下流傳很廣的一句話,即使是位于京郊的小百姓,這些天里也在偷偷置辦紅燈籠,新窗紙,和小鞭小炮,準備迎接闖王進京的那歡慶時刻的到來了。

…………

落鳳村的那一片竹林是村中最令人崇敬向往的地方。不止因為那里竹林清靜雅致,恍若世外桃源,還因為竹林中所住的人在村民的眼中也決非一般的鄉夫俗子可以比擬。

遠遠地站在竹林外,听著從林中傳來的幽雅琴聲,每個人都會心曠神怡。撫琴之人不常在村中走動,但他神仙般的品格卻為村中人津津樂道,人人都在猜測他的來歷絕非是個落第的秀才舉子,或是普通的官家子弟。只是無人真正知道他究竟從何而來,又有著怎樣的過去。

今日學子們休假,從晨曦初始就已听到琴聲如舊從林內飄出。

踏著晨輝,竹林外忽然傳來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走得並不快,到了林外停住了一會兒,馬車又「得得」的踏著林中的小道進到林子中來,最後在竹門外又停下了。

跋車的車夫很恭敬的回身對著低垂的車簾說話︰「小姐,我們到了。」

車中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嘆息,車簾一掀,從車中走下一個女子,容顏被一頂紗帽遮去,娉婷的身形裊裊婀娜,佇立在那里自成風韻。

那女子走到門前,揚起臉看著門上那塊竹牌,輕柔地念出上面的字︰「飲露身何潔,吟風韻更長。」隨即,她輕嗤似地笑了︰「他還是如此的自命清高。」而後徑自推開門走了進去。在她走進小院的一刻,屋中的琴聲驟然停了。

那女子隔著紗帽揚聲道︰「你既然知道我來了,為什麼不肯出來見我?」

屋中一片寂靜,沒有回答。于是女子的聲音又高了幾分︰「蘇銘塵,你要躲我到幾時?」

屋內突然響起一個極低沉的琴音,好似人的嘆息,然後幽沉如水的聲音淡淡而來︰「你為何就不肯放過我?」

女子冷冷地聲音中飽含了怨怒︰「我說過,就是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讓你逃掉。就算你不肯見我,我還是要見你的!」

竹門「吱呀」一聲輕響,從門中施然走出一個年輕的男子。只見他雖然穿著簡樸,卻氣韻清華,便是風搖青竹,雪覆寒梅都不足以形容其萬一。他立在門前,神情淡然,眼中暗暗蘊含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憂傷,他只是那樣站著,極其勉強地說了一聲︰「葉姑娘,究竟你要怎樣才肯明白今生你我只能是朋友,而絕難成情侶的。」

女子寒劍般的眼神透過紗簾刺向他,冷冷道︰「我怎樣都不會明白,你又為何從不肯敞開心胸接納我?」

「葉姑娘……」他再次嘆息著輕喚,卻被她駁回︰「叫我情兒,難道你忘了,你只能叫我情兒!」

他靜默了許久,慨然道︰「若我這樣叫你可以令你心安卻也無妨,只是我實在不願因此給你太多的非分之想。」

女子陡然掀落了紗帽,令人驚艷的容顏上全是激動的紅暈,嬌艷的朱唇輕輕抖動著,一雙玉手緊緊抓著衣襟,似乎在強忍著心中的痛楚。她咬緊牙根,一字字念道︰「天下的男子加在一起,都不如你的絕情心冷。」

他卻笑了,一笑如春風過境,大地回春,「你是在夸獎我嗎?這恐怕是我所听過的最有趣的贊美。」

一陣竹葉沙沙作響,似乎附和著主人笑聲後冷嘲的真意,但那個絕子突然撲進男子的懷中,毫不知羞的將一雙朱唇吻上對方的唇間。

蘇銘塵皺著眉推開了身前人,淡淡地責怪︰「你又任性了。」那語氣似對孩子說話。他剛剛轉過身,女子卻從身後緊緊抱住了他的腰,堅定地說道︰「這一回休想讓我放開你。」

他低下頭,看著那雙環住他的手,嘆道︰「你又何苦如此執迷不悟,將感情浪費到我一人身上?難道你不懂只有兩情相悅才會快樂嗎?」

她閉上美眸,長長的睫毛還在輕抖,道︰「我懂,所以我更不會放棄,因為你從不肯對人付情,又焉知不能與我相悅?」

他站在她前面,身子似乎突然僵直,冷淡的聲音能刺傷人心︰「我的情早已深鎖,若肯交付,也只有一人而已。而那人……也絕不會是你。」

她放開手,斜跨一步站在他身前,死死盯著他問︰「是誰?」

他淡淡一笑,笑得極為落漠蕭索,眼神迷離縹緲,「我也想知道她是誰,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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