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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系塵香(上) 第2頁

作者︰潔塵

越往後,武帝神色越是舒展,不時頜首表示贊同,聲音越發快了起來,鏗鏗然字字有力,如行雲流水,一氣讀到文末︰「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撫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忘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繇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本不得墾闢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所侈,僕恐百姓被其尤也。于是二子揪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日見教,謹受命矣。’」

將卷軸一合,武帝乍然收斂了笑容,冷視著司馬相如︰「你是在文諫了?」

司馬相如被其眼中之光所逼,竟未敢直視,只是跪稟道︰「此文中句句皆草民肺腑之言。」

武帝冷笑著去看沐靜塵︰「沐卿是在為董仲舒求情嗎?」

沐靜塵淡笑之姿一如起初︰「陛下英明神武,臣的心思豈敢隱瞞?臣不與陛下爭論董大夫今日之罪是否罪在不赦,只是想起古今君臣之誼,有事要請教陛下。」

武帝軒眉高挑︰「說。」

「陛下天縱英才,睿智博聞,自然知道自古良君必有賢臣相佐方能得成大業。試問若無姜太公,周武王如何伐紂滅商,創建西周?試問若無李斯、蒙恬,秦嬴政如何一統六國,成就千古一帝?試問若無張良、蕭何,高祖怕也難令項羽垓下一敗,刎頸而亡?試問若無司馬相如《子虛賦》中奇文妙論,又如何能博得陛下龍心一悅?」

沐靜塵聲如泉水擊石,雖清朗恬然卻句句動心,武帝眉心漸展,最後終于開口笑道︰「若無沐卿能言善辯,詭計多端,試問董仲舒又如何能逃出生天?哈哈,罷了,看在沐卿的份上,這次便饒他一命,不過不能留在京城,貶到潁川去做個郡守吧。」

沐靜塵知此乃武帝最大讓步,團袖一揖到地,「謝陛下隆恩。」

「還有,沐卿剛才在話中將高祖與暴秦相提並論恐怕欠妥。」

沐靜塵再揖︰「臣慌不擇言,向陛下謝罪。」低垂的臉下,深幽的眼眸中卻皆是笑意,暗藏不露。

武帝擺手表示寬赦,再道︰「至于司馬相如,有如此才學,若放置下面難免屈才,我看你腰佩長劍,也曾習武嗎?」

「草民自幼習武,不敢懈怠。」

「那好,便封為中郎將,常伴朕之左右吧。」

武帝一言既出,司馬相如便一步登天,即使他生性沉靜也禁不住喜不自勝,伏地謝恩。

沐靜塵笑道︰「長卿,以後你我可是同殿為臣了。」

司馬相如又對沐靜塵長揖為禮,口中道︰「沐相引見之情,相如銘記于心。」

武帝哈哈大笑︰「好好,朕又得一名賢臣,實在開心,沐卿,來,隨朕去打些野物,晚間在宮中好好暢飲一番!」說罷,拍馬而去。

沐靜塵見他剛剛听過《上林賦》仍改不了喜獵的脾氣,無奈之下只有一笑,策馬緊隨。

…………

一箭飛出,一只灰兔中箭倒地,四周將士歡呼雀躍為武帝喝彩。武帝雖然高興,卻對始終冷眼旁觀的沐靜塵略有不滿。「沐卿今天箭在壺中,一只未發卻是為何?行樂之時莫要太過拘謹了,就是射幾只野畜又如何?誰敢再說個不字?」

沐靜塵含笑︰「陛下多慮,臣只是車馬勞頓,有些倦了,還是看陛下的神力龍威吧。」

「是倦了嗎?」武帝笑得促狹,「怕是心有掛牽,不免憂慮,無意眷戀于這馬上游戲吧?」

沐靜塵未作回答,深沉的瞳仁悠悠遙望著遠處的眾多宮車,自眼底掠過一絲柔情。

武帝看在眼中,更是哈哈大笑,「算了,我也不強拉你了,你若想去就去吧。」

沐靜塵「謝」字尚未出口,便听到宮車那邊一陣大亂,有眾多士兵到處奔走,形容驚恐,紛雜著高喊︰「有老虎!有老虎!鮑主的馬驚了!快來護駕!」

沐靜塵眸深如墨,一撥馬頭,馳馬如箭般飛去。

丙然不遠處有一只猛虎正緊隨一輛馬車不放,車前馬因驚嚇疾走不停,車夫早已跌下車轅,不知所蹤。

沐靜塵快至近前時,一手抓緊弓箭,自馬上飛身而起,如驚鴻閃電掠至惡虎身後,彎弓搭箭,弦如滿月,箭似流星,「嗖」的飛出,正中虎頭,那虎大吼一聲,倒地不起。隨即沐靜塵躍至馬車前,一聲清嘯高亢入雲,震懾住飛馬,止住了疾馳的馬車。

他臉色微白,額頭泌出幾滴汗珠,在車簾外遙遙長揖道︰「臣救駕來遲,公主受驚。」

車中沒有絲毫動靜,不知車中人是否清醒。他心驚之下不再有任何顧慮,踏上車駕,一手掀開車簾——

乍對視上的卻是一雙盈盈美目,似水柔情。

一只柔荑輕輕伸來,撫上他的臉龐,而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半含憂怨,半含喜悅的輕吟︰「你瘦了。」

他劍眉微聳,唇邊漾出一個優雅深沉的笑意,反將她拉進懷中,在其耳邊輕言︰「你又何嘗不是?」

這是他的愛妻,漢武帝之妹,香儀公主。

一別數月,今朝重逢,兩人心中都有無盡的喜悅,又無法言明,只有此際在車中旁若無人地相擁片刻以解相思之苦。

「剛剛那只虎可曾驚了你?」沐靜塵細撫愛妻玉指,憐惜之情溢于言表。

香儀含羞垂首︰「要多謝那只虎呢,否則你又怎能這般快地月兌身來見我?」

沐靜塵輕責道︰「說好在府中等我,怎地也到獵場來了?這里野畜眾多,若真傷了你可怎麼辦?」

香儀道︰「是衛姐姐邀我來與她作伴的,況且我想你若回城必要先到這里見王兄的。」

她話雖簡單,卻難掩話中深情,沐靜塵听了又如何能不感動?輕吻愛妻鬢邊烏發,他仔細叮嚀︰「我還有事尚未稟奏,恐怕要晚些時候回府,你若等得心焦便先隨皇後回宮吧,听陛下的口氣,怕要與我徹夜長談,今晚只有夜宿長明宮了。」

「王兄真是……」香儀恨恨嗔怪又實在無可奈何。忽然眼前一陣五彩閃動,一對精致的繩掛紅結映入眼中,她驚喜萬分,接過問道︰「從哪里得來的?」復又板起面孔︰「是哪個多情女子送你的定情之物吧?」

沐靜塵深深而笑︰「亂吃飛醋,若真是我與別人的定情之物還敢拿到你面前?這是我在上黨街上見的,說是夫妻若能各有一個珍藏不壞就能白頭到老,情長如日。忍不住就買了一對,我的這個我會隨身攜帶,另外這個留給你,可要仔細保管,莫損壞了。」

香儀一邊笑嘲「堂堂相爺竟也這般兒女情長,小家小氣」,另一邊卻又將那繩結掛于頸上,貼身收藏,珍惜不已。

沐靜塵笑著擁攬她道︰「曾經以為你我夫妻情深意長已是世之少有,直到在上黨偶與一對老人,卻又不免自愧不如。那老嫗已經七十余歲,榮枯顏悴不說,尚腿腳不便,老丈卻天天扶其到街上行走,看望鄰里,每夜還為其洗腳淨身,從不懈怠。旁人笑話他身為男子卻不顧忌丈夫顏面,那老丈只笑笑說︰‘我愛我妻,我妻憐我,幾十年互相扶持,當日她不曾負我,如今我也必不能虧待于她,只要我們彼此相敬相惜,哪能管得旁人的口舌,自己開心就是了。’」

香儀听得心動神馳,一句「幾十年互相扶持」令她萬分羨慕。人生百年,有多少人世變遷?況且是「情」這如風般幻化萬千之物,又如何能令其數十年如一日,絕不變心?青年男女最是對未來之事常常臆測,每每想到感傷之時不免暗自神傷,燈下獨自垂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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