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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不平分 第30頁

作者︰江雨朵

那是當時的權臣崔浩對年幼的皇子偶一為之的溫柔。

而對小小的拓拔燾而言,所能夠理解的開花的種子,就是唯一可以自絕望中拯救他的——權力。握在手中的力量才是唯一不會背棄他的東西,才是唯一可以保護不想失去的人的憑依。

如果沒有誰來期待他,那麼,只好由他自己來期待自己。所以,不愛他的父親也好,軟弱可憐的母親也好……無法擁有的東西,就選擇放棄。然後,讓自己變強,去愛那些他可以擁有的東西。

可是坐上了盼望已久的寶座,望著俯在腳下的朝臣,卻為何感覺胸腔之中一片空落落。

有毒的種子已經消失了嗎……那麼為何沒有留下白色的花朵。僅僅只還他于一片無盡的空虛……

即使遇到了得意的事,讓自己感覺開心的事,想要迫切告訴某人的事,卻已經失去了可以一直一直向他甜美微笑的人……

失望地發現,僅僅依靠曾經無比相信的權力,還是沒有辦法得到幸福,沒有辦法擁有唯一被他賦予了呼喚他名字權利的少女……

拓拔燾再也難以忍耐地抱住林飛,緊緊的、緊緊的,任由眼淚濕濡她的肩頭,咬著她的衣服支吾不清地哀求︰「你回來好不好,請你回來吧。你要怎樣都可以,你說什麼我都听。哪怕你是回來和我斗智、斗氣……」

他說不下去了,被也許林飛一輩子也不能恢復記憶的恐懼攫獲。卻听到熟悉的聲音帶著一點迷糊和包容在頭頂響起——

「我不會斗智,也不會斗氣。但是我會斗草哦。佛狸,不要哭,我們來斗草吧。」

他猛地抬起頭,卻撞入女子笑成月芽的大眼。她笑盈盈地看著他,手里拿著一株野草,「哪!我記住了哦。你叫佛狸對不對?男生還哭,真是羞羞臉哦。」

「對,我叫佛狸。」他期待又不安地看著她,「再叫我一次。」

「佛狸。」林飛回應得清清脆脆。

「好的、好的。」他忙不迭地擦干臉上的淚水,「我們來玩斗草。」他手忙腳亂地拾撿著園中的草木,又是開心又是酸楚。「我一定會讓你恢復到從前的……一定會的。」他拔著草,保證般地說著。

第10章(2)

不遠的幾叢竹葉下,有人苦笑搖頭,「若讓那些將軍大臣看到他們一統北方的賢主,陪個白痴玩斗草,一定眼楮也會瞪月兌窗吧。」

站在他身側的女人狠瞪他一眼,「那你為什麼不快點帶走那個白痴!這樣下去,拓拔燾怎麼可能會愛上我啊。你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寇謙之慢條斯理地看了一眼凶神惡煞的當朝皇後,慢吞吞地說道︰「他現在只是被叫一聲名字,就高興成這樣。但是他擁有的時候卻又不懂得珍惜,人們為何總是不斷犯下這樣的錯呢。盡避當事人始終覺得以他們的立場來說,他們根本沒有做錯什麼。卻不明白,在情這一字的面前,原本就並無是是非非,你要去傷害愛你的人,本身就已是最大的過錯了……」

「听不懂你在嘰嘰咕咕些什麼。」前涼國公主今北魏皇後,大怒著拂袖而去。

而寇謙之好脾氣地望著心儀的背影咽了口口水,又模了模鼻子,這才慢慢地步出,「我說陛下啊。」他撩起道袍,伸出小指優雅地撢落幾片肩上的秋葉,「不知道您有沒有听說過一種古老而又先進的失憶癥治療法——‘昨日重現’呢?」

金色的麥田就在視野所及的地平線。

然而牽著女子的手一連走了很久,還是觸不到秋日薄藍的天空下,那伸手便可接觸般的豐饒濃重的顏色。

不知道是不是在中途走上了岔道,眼前的路變得越發細窄。他留下馬匹,牢牢地握緊她的手,提醒她注意腳下的小石塊,一面小心翼翼地開道。

近一年來,他帶著林飛去了很多地方。沒有人會相信,如今這個風塵僕僕一身藍色勁裝的男人就是一統華北最杰出也最年輕的王者。

就像寇謙之所說,有些事情可以等待,然而另外一些事,一旦錯過了時機,就永遠失去了彌補的機會。

他帶著林飛去柔然,指給她看當年自己失足掉落的洞穴。甚至還不辭辛苦地用繩子綁住腰把自己放進去,學著那一晚的樣子喊話給她听。在四面都漆黑,只有月光從上方灑落的夜晚,他不知道被留在上面的林飛到底是一種怎樣的表情。她是會多少想起一些呢,還是依然眨著茫然的大眼,懵懵懂懂地咬著手指?只是這樣想著,眼淚就覺得辛酸地要淌下來了。明明他從來都是個不哭的人,卻總會被她、被這個叫做林飛的女人觸到最最脆弱的部分……

然後就像當年那個夜晚一樣,小小的腦袋慢慢出現在上方,往下望著,映著一天清澈的月色,泉水般的聲音溫潤著他干枯太久太久的心。

「佛狸?」

雖然只是這樣怯怯的細小呼喚,或許只是她終于在兩個人的相處中重新記住他的名字,卻也已經讓他看到了希望,讓他覺得開心。這開心竟然比他一統了北方的心情來得還要強烈……來得讓他自己震驚。

于是他繼續帶著林飛南下,去江南,再轉平涼,去每一處曾經被他們寫下回憶的地方。就算林飛沒有辦法恢復記憶,他也要攜她一同造就新的回憶。

愛是一種比較級。

當愛每日就在身邊的時候,反而無法感覺得如此強烈。就像只有親口吃下難吃的東西,才會察覺到自己真正的好惡……

一統北方後,他重新舉行隆重的登位大典。

癌望著腳下跪倒的臣民,內心卻有著說不出的空虛。害怕被拋棄而去不停地奪取,相信只有手中掌握著力量,才能擁有不會失去的東西。

那麼,內心深處為何還會如此寂寞呢?

听從臣子們的建議,冊立了涼國的公主。他夢想著讓與像貢品般被送給父親又慘遭殺害的母親來自相同地域的少女,站在國家最高端的位置,以彌補曾經無能為力的缺失。然而他無法給予她愛,哪怕他原本以為他可以做到相敬如賓的溫柔……

自四方獻上的寵姬不計其數,心卻還是遺落在林飛那里。

相信即使自己變得一無所有,只有林飛依然會向他粲然微笑。不用努力、不用爭取、就已經屬于他的東西,在很早很早以前,在他十二歲那年,就已經與他相遇……

他曾發狂地許願說——

可以換回那時的微笑,用一切交換都可以。

如果還可以再次成為被她所信賴的人。

那薄薄的無形的兩個人的關系……真的在斷裂之後,便沒有修補的方法了嗎?

就這樣牽著林飛的手,走向看起來那麼近,卻又像在遙遠的地平線一樣無法觸踫的田地。他揉揉眼,記得那年模秋明明就在這里……為什麼記憶里的風景竟然也會改變呢。

「你還記得嗎?」他口干舌燥卻又無比耐心地說給她听,「那時我們就在這里打鬧,滾到了農人的田里……」

「嗯?」她不解地歪頭,額上有著因走路而淌下的汗滴。

「我還唱了歌謠給你听,白露早,寒露遲,秋分中麥正當時。」他定定地看著她,細心地擦去她額角的汗水,「那時草在瘋長,風在亂吹,平涼城被染得紅了一半,白了一半……」

「白了一半?」她下意識地皺皺鼻子,像在反駁他說錯了。

他淺淺微笑,「紅的是楓葉,白的是扁豆啊。就像在說,我們兩個一定會在一起白頭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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