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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華夢醒 第28頁

作者︰季薔(季可薔)

他不說話,靜靜回望她,眸中掠過一道道復雜光芒。

「我不需要你來保護我,不需要你來干涉我的一切。」她重復,語音堅定,「我要你放過我。」

墨石聞言,一怔,「放過你?」

「是的,放過我。」美眸深沉幽緲,「求你。」

「為什麼這樣說?天兒,你討厭我嗎?」他輕輕蹙眉,雖是面色陰沉,問話的口吻仍是溫煦和緩的。

她撇過頭,「不討厭。」

「覺得我令你厭煩嗎?」

「不是。」

「那為什麼……」

「因為我不要人來干涉我的一切!」她驀地爆發了,直起窈窕的身子,燃著燦焰的明眸生氣勃勃地瞪視他,「我不需要有人替我決定該做什麼樣的工作、該過什麼樣的生活,不需要有人自以為是地保護我!」

「天兒…」

「你以為你是誰?竟然自作主張替我辭了工作?你有什麼資格那樣做?」

「天兒,你誤會了…。」

「你到底為什麼非纏著我?為什麼口口聲聲說要守護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是龍門的弟兄殺了你的母親!」她銳喊,尖細凌厲的嗓音回蕩于室內,穿透墨石的胸膛,令他溫熱的血液一涼。

他眯起眼,面色驀地沉暗。

她心跳亂了規律,恐慌于他的忽然變色,唇間卻仍倔強地迸出句句清脆珠玉,一顆顆擊向墨石的胸膛。

「你明知我們是你的仇人,明知我們楚家對不起你,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天!你為什麼不恨我、怨我……」

「是龍主收留了我……」

「可也是他讓你陷入無依無靠的境地!」楚天兒激動地大喊,「是我們楚家對不起你在先!恩怨相抵,你大可以不必覺得對我們有報恩的必要。」

墨石怔然,對著楚天兒激昂而蒼白的麗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說實在,連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對楚家是怎樣一種感情。不錯,當他二十歲那年無意間得知當年殺死母親的人竟是龍門弟兄的時候,內心的確大受震撼。

他是曾經怨過、恨過,楚南軍、楚天兒,甚至引以為知己的楚行飛。

但,仇恨潛藏在心底,隨著歲月的流轉卻越趨淡薄。

別的不提,楚行飛是真正待他好的,從來就把他引為至交知己,分享一切好事。

雖然他不曾在行飛面前提過怨恨龍門的話,敏感的他卻察覺好友對組織的不滿,于是千方百計為他斡旋,不讓他擔負組織內任何骯髒事務。

他唯一必須做的,只是護好天兒的安全。

行飛讓他身在龍門,卻不必接觸令他厭惡的人、事、物。

這份用心與體貼他雖然從不點破,卻一直暗暗感懷于心。

不錯,龍門是害死了他的母親,但動手的人不是行飛,也不是天兒。

他們倆是無辜的,他沒必要遷怒他們。

因而,怨恨淡薄了,逐漸消融。

到這幾年,他已然很少記起曾經有過的怨恨,一直到今天。

他輕嘆口氣,「天兒,你誤會了,我真的不恨你們,也不怨你們。」雙手疊上了楚天兒顫抖的肩,他柔柔地吐著氣息。

而她,因他溫柔的行止全身一僵,「為什麼不?」

「因為那不是你們的錯。」

「但我爸爸是龍門之主,我是龍主的女兒……」

「一樣不是你的錯。」他低低地說,眼眸鎖住她猶疑不定的嬌顏,「殺人的不是你,當時的你不過是一個八歲小女孩,何罪之有?」

「可是——」細白的貝齒咬住下唇,她顯然並沒有因為他的說法而平靜,思緒不定。

「我恨的是這個不公平的世界,怨的是自己竟在這樣一個傷害無辜百姓的組織里成長……但我不恨你,一點也不。」他平靜溫和的聲調確實听不出一絲怨恨。

她顫然,「墨石……」

他揚起手,撫上她冰涼的玉頰,「別把一切罪過攬在自己身上,天兒。」

她不語,默然望著他,美眸逐漸氤氳霧氣。

「你跟行飛都一樣,老愛把別人的罪過攬在自己身上,鑽牛角尖。」他嘆息,既悵惘又心疼,「這樣不好。」

「可是——」听著墨石溫和的嗓音,听聞他完全不恨不怨她,她感動不已,卻也難抑心酸。

就算他寬宏大量,不怨怪她,她也不值得他費心照顧,他實在不必要為了那莫須有的義氣堅持照顧她啊。

她不要他因為恩義守在她身旁!

不要他為了她連自己的安危與未來也不顧了!

「我想獨立,墨石,」她揚眸凝睇他,又是淒楚又是堅毅,「我不要你管我,不需要你的照顧。」

「天兒——」他蹙眉。

「你不該自作主張替我辭了超市的工作——」

「你辭了超市的工作?」他截斷她的話,微微訝異。

她亦一驚,「不是你?」

「不是我。」

「那會是誰呢?」她茫然。

他凝思兩秒,「大概是行飛吧。他最近在紐約似乎混得不錯,也許想接你過來……」

「我不需要!」她激烈地反駁。

墨石不喜歡她激烈的反應,眉宇皺得更深,「他是為你好。」

「我不需要他為我好。」她咬唇,「不需要你們自以為是地為我好,干涉我的一切。」

他不說話,只是靜靜凝望她,良久,眸光深思。

她蹙眉,「為什麼這樣看我?」

「你現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他靜定地問,深深望她。

她一顫,「什麼意思?」

「如果真要證明自己能夠獨立,就不要逃避。」

「誰說……誰說我在逃避?」她倔強地反唇,眼瞼卻悄悄垂落。

「你是在逃避,天兒,因為無法面對困難,所以用安逸的工作來麻痹自己。」

「你……憑什麼這樣說?」

「如果真想證明自己能夠獨立自主,就去找一份真想做的工作給我看,去成就真正快樂燦爛的生活給我看!」

「你——」她瞪他,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做給我看啊!」

他在逼她。

他知道。

但他真的看不下去了,看不過她用一份安逸的工作麻痹自己,借著蝸居在偏僻小鎮隔絕自己與這個世界。

她是在逃避!

因為認為自己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無所求,就不會失望。

因為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于是她不伎不求,不渴望、不向往,不為了去踫觸她伸手不可及的事物,而拼命地跳高。

美其名是甘于平淡,其實是沒勇氣去嘗試。

為什麼她會連嘗試的勇氣都失去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她,更不希望看她從此一輩子都躲在自己精心堆砌的象牙塔里,不去面對塔外的世界。

塔外的世界是寬闊的、多彩多姿的,溫暖而燦爛。

或許,也存在著冰寒殘酷,會再度傷她。

可他寧願她是受了傷後懂得療傷,重新振作,也不願她因為怕受傷而在自身周遭築起高高的城牆隔絕一切。

他要她走出來!

「我是不是逼她太緊了?行飛。」

將眸光從窗外灰藍色的夜景拉回,墨石轉過磊拓挺拔的身子,面對靜靜坐在沙發上看他的好友。

楚行飛今天是來告訴他一個好消息的,他已經透過戚家的關系取得了CIA的諒解,讓他們解除了墨石非正式雇員的身分,不再打擾他。

他真正自由了。

但他听了一點也無法覺得高興,唯一在意、牽掛的仍然只是那個揮之不去的女人倩影。

听聞他突如其來的詢問,楚行飛沉思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明白你的感覺,你是希望她走出來面對世界,又擔心這世界傷了她——」他頓了頓,「就象我對艷眉的感覺一樣。」最後一句話幾乎是以嘆氣的方式吐出。

「但……她不肯讓我去看她。」墨石咬牙,想起已連續數個月不曾見楚天兒一面,心髒便一陣難忍的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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