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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愛麗絲 第20頁

作者︰姬小苔

這下真的沒指望了,方東美氣得大哭一場。

當時她也並不很想要那個嬰兒,嫌產婦是孩子,長相不夠端正,教養不夠好,氣質欠佳,現在人家不肯給,她也不嫌了。

方東美從此愁眉不展,誰勸她也沒有用,最後竟然生起病來了。

我問陳嬸嬸是什麼病,她嘆口氣︰「心病。」

我心中整個被觸動了——

方東美現在的困境與我正好相反,我的大麻煩,正是她所迫切需要的。

我又想了兩天,拿定了主意,才去看方東美。

為了方便照料,自她病後,就住在陳嬸嬸房里,我進去時,她雖是睡眠中,眉心也是緊緊鎖著的。

我坐在她床前,方東美醒了,才一睜開眼就流出淚。

她如果再不改善這種歇斯底里的狀況,恐怕會愈來愈糟,我不便跟她說,只好向她母親說出我的意思。

陳嬸嬸非常不贊成。

「你犯不著把孩子給她,不管過什麼生活,孩子就是孩子,也只該跟著自己的母親。」

苞著我做什麼?我什麼也不能給他,我只希望早一點擺月兌他,因為他的存在,我時常想起祖英彥。

我應該忘掉他的。

陳嬸嬸雖然不讓我告訴方東美,但方東美還是知道了,渴望做母親的心情,使她變得異常的敏感,一點點風吹草動都能令她亢奮,她沒有听到我們的談話,可是猜出了內容。

「真的嗎?真的嗎?」她狂熱地抓住我的手,懇切地問︰「你願意把孩子給我,真的嗎?」

我已慎重考慮過,既然他們全家都盼望有一個新生兒,我願意把孩子給她。

方東美高興得大哭起來,她母親不以為然,也拿她沒辦法。

方東美的丈夫和公婆知道後,立刻想來看我,但是我要方東美擋他們的駕,這種尷尬的事,還不急著那麼親熱。

方東美擔心地問我︰「你不會——改變主意吧?」

澳變?我能改變什麼?讓時光倒回,使一切都未曾發生?

陳嬸嬸不表樂觀,一再暗示,甚至到最後索性明示︰「別理她,她想什麼是她自己的事,你把孩子給她,骨肉分離,一定會後悔的。」

唯一會令我後悔的,是我跟祖英彥有了那樣的過去——未必對他有什麼好處,也狠狠傷害了我的過去。

預產期終于到了,就在我忍受了整整十個月的各式各樣大小痛苦,終于要卸下重擔。

陳嬸嬸一直守著我,痛極了的時候,我讓她握住我的手,自幼至今,母親從未這樣握過我,痛苦中,比陣痛更難忍的心酸淹沒了我。

我沒有在梁醫生處生產,因為我跟方東美講好了,為了將來方便,用方東美的名字往醫院,孩子——就名正言順是她的了。

「這是偽造文書。」陳嬸嬸極力阻止我們這樣做,她不願意為了女兒,把我牽引進這種是非中。

「我知道。」我從未做過犯法的事,卻不由自主地做了第一次。

陣痛轉密時,我被推進了待產室,整間屋于都是待產婦,嚎叫得猶如地獄。

我一直在心底怨恨著母親,記憶中,她從未照顧過我、愛過我,但在這生與死里掙扎的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了過來。

生命——竟是這樣的艱辛。

它超過了一切,我所知的一切。

我不再恨母親了,永遠、永遠,不再恨了。

天將亮時,小寶寶出生了,響亮的哭聲,驚破了四周的哀號聲。

是我的孩子嗎?我的孩子。

孩子離開我身體的剎那間,我全身涌起了奇異的虛月兌,好似自地球被拋到另一個星球上似的。

護士把孩子弄干淨,抱給我看,但我戰勝了內心無比的渴望,緊緊地、緊緊地閉上眼楮,從頭到尾,沒有看孩子一眼。

我只問護士一句︰孩子,是正常的嗎?

護士說︰正常,是個男孩子哩!

方東美把小孩帶走了,這回,她學乖了,再也不敢問我,要不要看孩子一眼。

陳嬸嬸一直守著我,先是炖了生化湯,又煮了麻油雞。

我沒有吃,我告訴她,是時候了。

她不明白我是什麼意思。

「還不懂嗎?」我輕聲跟她說︰我們分別的時間到了。

她的眼里瞬時涌起了淚珠。

不管我們的感情如何,自有了這層關系,今後我們都不能再見面了。

她走了,哭著走了,短短半天里,我沒有了孩于,沒有了照顧我的人。

病房里空蕩蕩的,生命也空蕩蕩的。

原來他們也沒什麼不同,也跟別人一樣,來了又去。

但,這不是我自己放棄的嗎?

我還埋怨什麼?

拆線後,我回到比病房更空的家,往昔的笑語、關懷、菜飯香……一項也不見了。

我呆呆地坐了一會兒,打開冰箱,里面滿滿的是水果、蔬菜;冷藏櫃也是一樣,每包半成品都標示了內容與日期,每天吃兩包,可以用一星期。

我曾經有幸得過慈母般的照顧。

我關上冰箱,打開窗戶,吹了半小時風,把臉都吹麻痹了,才關上富。

我能哭嗎?

不!我不哭。

※※※

報上用整版登了一個消息︰方氏的董事長與夫人墜機身亡。財富真的不能使人長生不死,逝者已矣!我為方氏僅存的孤裔方東美感到難過。

一個月後,母親在未有任何預告狀況下,回到了台北。

我們已多年未見,她看起來卻比出國前更年輕,我現在對她沒有芥蒂了,做過母親才知道母親所受過的罪。

母親說,這幾年她在美國混得不錯,有了自己的房子、公司,不過,婚姻是完蛋了。

「我跟男人——總是處不久。」她攤攤手。

我很驚訝,從來,她不曾這麼知心的跟我說話。

「你長大了嘛!」她看我,仔仔細細地,似乎在我臉上找到什麼。

母親只是看我,倒沒說什麼,不過光看她臉色,我想她是知道了。

知道我的遭遇絕不會太好。

母親過了一會兒,問我,想不想去美國。

去做什麼呢?我厭倦了,這世界,無論是哪里,對我還不都一樣嗎?

「你也該收收心了。」母親突然不客氣地說,混了這些年,大學都沒混畢業。

讀書是好事,我決定听從她的勸告,到美國去把學業完成。

多年後,我回想起這件往事,仍然佩服她的明智,那段失去孩子的痛苦時光,我的確需要指點和幫助。

從來懶得理我的母親,像天使一樣冒出來,帶我去美國,好好安頓了我。我讀了半年語文,才去正式上課,這回沒有中途離開,一直念到畢業。

苞母親過活的這段期間,生活十分簡單,母親忙得很,她有自己的公司,得做一切老板該做的事,我也忙,別人以為讀兒童心理是雕蟲小技,其實每一學期所要讀的書超過我的身高。

畢業典禮那天,母親竟然願意出席,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她打扮得十分得體,而且風姿嫣然。

得到證書時,我的眼中浮現淚霧。

我終于得到了,也許,在別人眼中,一張畢業證書算不了什麼,但,在我失去孩子後,我又能為自己做什麼?

母親問我,畢業後有什麼打算?如果繼續住下去,她要向我收房租了。

她說得很認真,我已近卅歲了,不該增加她的負擔。

「什麼負擔!」母親臉上竟出現了紅暈,我開始想起最近的一些不平常現象。她買了不少新衣裳,晚上總有約會,而且——容光煥發。

這些都再再表示她有新的境遇,我卻像瞎子一樣什麼都看不見。我想回台灣。母親也沒表示反對。有一張文憑,再怎麼也餓不死了。

我在回來前,見過她的新男友一面,比起前一任,可說更是乏善可陳,但各人品味不同,也許她有她的特殊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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