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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怕,愛麗絲 第18頁

作者︰姬小苔

不經意的種籽,就跟我肚子里的小孩一樣。

是沒有人照顧,沒有人希望的種籽,卻還是照樣要生長的。

我凝視著那串應該種在溫室里,備極照顧、呵護,才能長成香甜的果子。

我呢?我有什麼本事保護我的胎兒?讓他在一個理想的環境中成長。

晶瑩的眼淚就這麼滴了下來,滴在石頭瓦礫上,滴進了土里,迅速消失不見。

這世上的一切,又何嘗有一項不落在成、住、壞、空里?當初來蓋這房子,從繪圖、興建一直到落成,我們是多麼的興奮,期待,又流了多少汗水,現在仍逃不了火劫的命運。

我也曾發誓不再回來,卻仍是又來了。

我對著黑漆漆的毀屋低語,當初我是在這里懷下這個小生命的,祖英彥走了,卻把這個擔子留給我。

祖英彥!他也是你的孩子呢?

我精疲力盡的回到車上,開回城里。

※※※

懷孕兩個月後,晨嘔的情況停止了,但是生理上的不舒服比以前更嚴重。

我的身體,似乎不再是我的了,它不舒服,不听我指揮。

而且曲線變得很奇怪,整個人凸出來似的。

但,我的心情卻有著相反的改變,不知何時起,我對月復中的小生命有了感情。

我不認識他,他也還不認識我,但,此刻,他是我的一部分,我正用著自己的生命之水去灌溉他,但,我真的要他嗎?我反復地問自己。

就在這樣的彷惶,我遇見了陳嬸嬸。

有天我上街買日用品,一個婦人走在我前面,她並不十分的老,但看起來情況很不好,顫顫巍巍的,像是有病,果然,沒走幾步,她突然蹲了下去。

我趕緊去扶她︰「你沒事吧?」

她吃力地看著我,勉強地搖了搖頭,我怕她有病,不敢就這麼硬把她拉起來。

好一會兒,她才示意我幫助她站起來。

我扶她到街邊的鐵椅上坐,她喘著氣,要我不用管她。

「你住哪里?我幫你通知家里。」我擔心地看著她,真怕她一口氣喘不過來怎麼辦?

「我——」她,剛剛緩和過來的臉色又是一黯,「我——沒有家。」她說著,淚霧就模糊了眼楮,我一陣不忍,轉移開視線,好半天才轉回來。

她說她沒有家,又是一個沒有家的人。

相逢何必曾相識,同是天涯淪落人。

「你——怎麼啦?」她小心翼翼的問,「你還好吧?」

她的處境這樣糟,卻還顧念著別人,我心里嘆氣,搖了搖頭。

「你忙,別管我,我坐會兒就好。」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慈祥地說︰「我真的好多了。」

我想想,的確,除了陪她這樣坐著,又能替她做什麼呢?我站起身,但走到不遠的便利商店,看到有人買了熱騰騰的包子出來,我改變了主意。

我進去買了包子,還買了杯香氣四溢的玉米湯。

丙真不是病,而是餓了,我把紙袋給她時,她露出的感謝神色,令人終身難忘。

發現我在看她,她赦然一笑,低聲說︰「謝謝你!」

「你預備去哪兒呢?」我問老太太。

她木然地搖搖頭,眼中涌出淚水。

我不再多問了,若不是母親和修澤明留了房子給我,我也跟她一樣悲慘,無處可去,但他們留下給我的,只是房子,不是家。

祖英彥留下的,是一片廢墟。

我決定帶這位素不相識的老太太回去時,老太太一直問︰「可以嗎?可以嗎?」

有誰會來反對嗎?修澤明?已經死了,祖英彥,走了!母親,不通音訊已許久,還有誰會站出來說話,阻止我或是贊成我什麼?

老太太告訴我她本姓陳,要我喊她陳嬸嬸就好。

我把陳嬸嬸安置在客房。

陳嬸嬸很滿意,但也很不安,「我受了你這麼大的好處,我能為你做什麼?」

我要她好好養身體,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點頭答應了,但也告訴我,如果我同意,一些洗洗刷刷的事她還做得了,買菜、做飯也由她包辦了。

我只是答應她用洗碗機洗洗碗,不料午覺過後,發現她竟在做大掃除。

看到她轉好,我心安許多,但她一直沒有說自己為何淪落至此,她既不肯說,我也不問。

沒什麼好問的,由高貴人家落到這一地步,總是有她的不幸。

又過了一個禮拜,我想找一個許久不用的鍋子,搬了凳子到櫃頂上拿,陳嬸嬸看見了,急急忙忙跑過來。

取下鍋子,陳嬸嬸一直叮嚀我,下次有什麼要爬高上梯的,她來辦就好,我有孕在身,干萬別再讓她擔心了。

我見她舉動實在不尋常,就笑了起來。

她見我笑,淚反而落了下來,這才告訴我,她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

正如我所猜想的,陳嬸嬸果然不是普通出身,先生曾做過金融機構的負責人,去世後,她便隨獨生女兒過活,本來女婿也對她不錯,但從去年開始,女兒的公婆發現媳婦不能生育,日子就很不好過了。

是不孕癥嗎?我問

「不是。」陳嬸嬸傷心得流眼淚,說起女兒不能生育,女婿也要負責任。小夫妻倆從小家里是世交,大學、研究所都是同學,等著畢業要結婚,不料,小兩口卻做出糊涂事。

本來,做了也就做了,兩家大人知道立刻辦喜事就結了,新郎卻臉皮薄,怕新娘挺著肚子進禮堂難看,要她去打掉,反正畢了業就結婚,到時候要生幾個都可以。

「這個糊涂蛋也不來跟我商量商量,就照他的意思做了。」陳嬸嬸講到傷心處,眼淚又流了出來,「結果正經醫生不肯做,找到的是密醫,沒有弄干淨,發了炎也不知道就醫,一直拖到不能生,才檢查出來。」

陳嬸嬸的故事還沒有完,由于女兒的公婆對小倆口諸多指責,結果女兒受不了責怪,上個月離家出走了。

她為了找女兒,什麼都沒帶出來,沒找到女兒,女婿負氣不肯開門,她哀求也沒有用,女婿認為她跟女兒串通,非要她把女兒送回去不可,我在街上「撿」到她,她已在外頭待了兩天了。

陳嬸嬸說到這兒,幾乎是泣不成聲。

我卻為她生氣,這種糊涂女兒,混蛋女婿。

可是,陳嬸嬸被趕了出來,難道連一個朋友都沒有了嗎?

「我不好意思去麻煩人家,小孩子鬧家務,給人知道了不好,如果再讓人知道我女婿不讓我回去,對他將來會有很壞的影響……」

但就是這般的傷心事,她原先的端莊氣質也不走樣,相處這些日子里,我很清楚這是出自她先天的氣質後天的教養,任何一個女人看了,都會希望不論是貧窮或是富有,年輕或是年老,都能保持的一種風度。

我要陳嬸嬸安心,雖然我暫時不去工作,但我們生活簡單些,也一樣過得下去。

「這麼好了。」陳嬸嬸突然眼楮一亮,「孩子出生後,我就幫你看孩子,你放心去上班。」

生下來?上班?我笑,看樣子,她比我想得還遠,這麼樂觀!陳嬸嬸的態度由原先的消極態度,開始振作.她做的家鄉菜,味道之美都是我從未吃過的,花樣又多,連早餐都能天天翻新,有時候吃酒釀湯圓,第二天就吃火腿粽子,第三天是八寶粥……午餐更是備加用心,總是一餐豐盛些,下一餐就清淡,全是見真功夫的。

她最拿手的是揚州獅子頭,先讓肉販子絞過一道拿回來細細的處理,再用刀背斬。「別用刀鋒。」她邊斬邊告訴我,獅子頭的鮮美全在肉汁里,利刀一過全都流失。

斬好了,用大白菜墊底,砂鍋慢慢煨,完全是金瓶梅里一根柴火的上乘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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