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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若猶紅 第22頁

作者︰姬小苔

我僵在那兒,仿佛五雷轟頂。

「你開玩笑。」好半天,我才說出幾個字。

「是真的。」

「慕塵,如果你對昨天所做的事情後悔,我能了解,也可以答應你忘記,就當做沒有發生過,可是我請求你別跟我來這一招,這招不光明。」我深吸一口氣。

「江楓,你誤會了。」他的臉色更難看,像是要哭出來似的。

「我誤會了什麼?」我忽然變得很暴躁,很不想講理。

為什麼事情變成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自己是在害怕。

但我不知自己怕些什麼,我巳經無法思想。

「我對不起你。」慕塵的手捧住了面孔,沮喪至極地說,「我早就該告訴你,可是我不敢,因為我貪心……啊!上帝罰我!」

「你該告訴我什麼,又貪心什麼?」

「我貪心想得到你的愛。」他的手自臉上移開,竟然,淚眼迷離,「江楓,我真的不配得到你的愛,以前你怎麼跟我說我都不能明白,現在我懂了,我……我……好局促。」

「你跟誰結婚了?」我的腦中迅速掠過幾個人名,包括一個他從前音樂會上的搭檔——日籍的大提琴手中島百合,一位曾和他一起被譽為金童玉女的聲樂家喬愛思,再來便是他的經紀人瑪莉•安,她們都是杰出的青春女性,也曾被記者們一再渲染過。

我準備好了他即將說出的名字,但他說出口,我仍然震驚。

「陳嵐。」他說。

「陳嵐?」我不能置信地重復著,「那個特別護士?」

「是的。」他低垂著頭。

「可是你認識她還不超過三個月。」我發呆。

「我知道,」他抬起臉,瞳中有淚,「但不論是三個月抑或三年,我母親都不能再等。」

「你們是在——」我說不下去了。

「在我母親去世前舉行的婚禮,很草率,草率到連婚戒都沒,來不及去買,只有律師和醫生在場證明。」

「為什麼——這樣做?」

「媽說,你的心意已決,不會要我了,但她走前,不能夠不看見我有了伴侶,她——怕我寂寞,怕我孤單。江楓,不要怪她,她那時已被死亡的陰影整個覆蓋了。」

「她說的——對嗎?」

「我以為她最能了解你。」

「天啊!」

「我也自卑。」

「自卑?為什麼?」一個堂堂大音樂家,會為一個小設計師自卑?

「因為你對我不屑一顧,在你眼中我一無是處,再真誠也沒有用。」

我惶惑地望著四周,為什麼是在這里,這樣陌生的咖啡店中,听我所愛的人傾吐心事,而且如此悲慘?我掩住了耳朵。

「听我說——」他伸手搖我。

「我不再听。」我平心靜氣地站起來。

「你要去哪里?」他害怕地看著我。

「不關你的事。」我推開他。

「我送你回去。」

「回星辰居?」我憎惡地說。不!我再也不回那兒去,我不要任何人同情我,或是和任何人淚眼相對。

「不管你到何處,我都會跟著你。」他打定了主意,這時我才發現,他其實跟他哥哥十分相似,在某些方面,他們寧斷不彎。

「別跟著我,求求你。」我走出咖啡店,夜風一陣陣吹來,吹得我好孤單。我想到秦阿姨,她怕慕塵孤單,憐他寂寞,但她畢竟不曾了解過我。

這世上又有誰會徹底了解誰呢,我連對自己都戴了假面具,到昨夜才被揭開。

只是——一切都已太遲。

我在夜風中踽踽獨行,那寂寞的風吹著。

我也對那冷冷的夜心痛地微笑。

「江楓。」慕塵的車跟了上來,在我身邊保持平行。

我沒有看他,只顧走自己的路,他不再喚我。僅默默地跟。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我才想到不必把自己將死在這兒,仍有地方可以投奔。

我站定腳步。

他從半窗中疑惑地望著我。

「送我回公司,我還要加班。」我拉開車門,自顧自地坐進去。

慕塵把我送回公司。

下班離開時,我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此時,我的傷心落魄無可比擬,只有靠工作來救贖。

昨夜我還幻想,要把工作辭掉,隨著慕塵去環球演奏,邀游四海。才不過一天的工夫,工作卻又成了救贖我的萬能上帝。真是個大諷刺。

「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我下了車,和和氣氣的對慕塵說。

他走了。

進入電梯時,他哀傷的表情還在我眼前回旋。

「江楓?」一個聲音嚇得我差點跳了起來。

「張——總工程師?」我定楮一看,電梯中還有另—個人,是張飛龍。

「我看見你進公司,你不舒服嗎?怎麼像夢游一樣,瞪大了眼楮,對一切視若未見?」

「我——不舒服。」我勉強擠出幾個字,只希望他不再羅嗦下去。

「原來你是真的病了,方才田蜜告訴我,我還以為她胡說。要不要我叫醫生來?」

「不用了,我剛去看過醫生。」

「什麼毛病?」他關心地問。

「一點老毛病,不要緊。」電梯在七樓停住,我要出去。

「如果太累了,就別加班。」

「我知道。」

「我——可以幫忙。」他的臉紅了。

我站定,好好看了他一眼。

「我也可以送咖啡來。」

「謝謝你。」我僵硬地笑了笑,「我對咖啡有些過敏。醫生要我別喝得太刺激。」

「茶好嗎?我有真正大吉嶺來的紅茶。」

田蜜听到我們說話,打開了門,吃驚的程度像看到鬼︰「楓姊,你怎麼又回來了,你的臉色怎麼這樣壞,你遇到了什麼?」

我遇到了什麼?

我遇到了天底下最難堪的事。

人人都說江楓人品高雅,卻沒想到愛上的竟是個有婦之夫。

我應該痛哭。

但我巳無痛哭的權利。

若是我哭能使老天爺心軟可憐我,我會哭。

然而,不管我哭不哭,慕塵都已經不可能再是我的了。

田蜜陪著我,一直工作到深夜。

張飛龍沒有來打擾我們,但我們工作完畢時,他出現了。

「我送你們回去。」

回去?我這才想到,我已經沒有家了。

我要回到哪里去呢?我的心陣陣刺痛。

上天捉弄我吧?

我無處可去,只有回到星辰居。

慕塵沒有睡,車一上山,就看見琴房窗戶的燈亮著。

張飛龍車開走,我站在深濃的夜色里,琴音在薄霧中悠悠地飄浮。

他彈的是肖邦的《別離》。

別離!我的眼淚終于滑了下來。

琴聲響了一夜。

我也听了一夜。

如痴如幻的听著,趴在露台冰涼的欄桿上,什麼也不能做。

天一點一點地亮了。

但是我震驚過度的心卻不能蘇醒,我仿佛陷進了更深更可怕的麻痹中,而且不斷地墜落。

「江楓!」慕塵出現在我身後,臉色蒼白,他不該熬夜的——

我疲倦地看著他,既不想說話也不想動。

「你的臉色好壞。」他擔心地說。

他又何嘗不是。

我笑了笑。

「對不起。」他低下頭。

「不要這樣,慕塵。」我輕輕地說。

「為什麼不罵我?不恨我?」

如果責罵、怨恨有用,我一定會用。但,陳嵐是無辜的,他們的婚姻已經夠草率,對一個女孩子來說,這是莫大的犧牲,我又怎麼忍心再去詛咒?

「不!我祝福你們。」

「你這樣——比罵我還使我傷心。」

「好好待陳嵐,她是個好女孩,也會是個好太太。」我看著遠方起伏不斷的山巒,嘆了口氣。

「我只想要你。」他頹喪地用手支住額。

「我們可以做永遠的朋友。」那是最好的結局。

「我不要做你的朋友。」他拒絕我向他伸去的手。

「那也沒什麼關系。」我搖搖頭低聲地說,「我就快要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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