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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利女神 第55頁

作者︰姬小苔

『有沒有包括——』慧楓囁嚅的。

『台北?』桂珊替她接了下去。

『我想回家。』她低下頭,那魂縈夢牽的家啊!不管發生了什麼,永遠永遠都是她的家。

『你可以回去了,』桂珊說︰『你已經不是當年的你了,在這里你得到了再生。』

第十一章

亞洲之行,是慧楓最盼望的一次旅行,尤其是桂珊要與她聯展,這是一項多難得的殊榮。

可是這個夢想在最後卻沒辦法實現,有一天慧楓在上學時,忽然接到了急電,她的房東在電話中上氣不接下氣的告訴她——桂珊出事了。

答應來參加畢業典禮的桂珊,是在由洛杉磯飛往堪薩斯城的飛機遇上空難的,飛機在飛越多色沙漠時,由於視線不清,被後面一班飛往伊利諾的飛機撞下了山谷,當場死傷了三百多人。

別珊也在這三百多人的旅客名單當中。慧楓趕到的時候,已經流不出眼淚來了。這一生中,她再也不可能踫到像桂珊這樣的人了,而她,也像所有愛護她的人一樣離她遠去。

遠在澳洲內陸的沈曼丹,由於交通不便,得到消息時,已經是兩個月後的事了,當她專程由澳洲趕來,桂珊已經下葬了。

沈曼丹在一個細雨淅瀝的午後,見到了心力交瘁的慧楓。乍然相逢,她們卻不像上次那樣激動,有的,卻是更深沉的悲傷。

『這是不可能的!這是不可能的!』穿著風飄欲舉修女服的沈曼丹顫抖著聲音︰『她還那麼年輕!』

『也許你願意看看這些!』慧楓紅著眼眶,把一大疊剪報資料找了出來,都是藝術界對桂珊的哀悼與對她作品的稱贊,其中也包括有慧楓隨她在各地開畫展時的新聞資料。

沈曼丹在看完之後,仍然止不住的哭了,在這一瞬,她的清逸出塵消失了,她也不是滿懷悲憫、深入不毛之地的傳道者,她甚至不再是天主的女兒。她變得很平凡,跟所有「媽媽的女兒」一樣的平凡。

不同的是,她在今天失去了母親。

『昨天律師才通知我,伯母把舊金山的畫室留給了我,你會介意嗎?』等這一切激動都稍微平緩後,慧楓把律師那邊的情形說給沈曼丹听,也是從那份遺囑里,慧楓才知道,她除了房子和其他的不動屋外,桂珊把銀行存款和債券、股票全留給了曼丹,但卻把畫室和畫都留給慧楓。

『我不介意。』沈曼丹抬起了一直低垂的頭︰『慧楓,也許你不曉得,她把你當成了女兒,我卻早已把你看作姐妹。』

慧楓哭了,桂珊去世時,她震驚得哭不出來,後來有一連串後事需要料理,她一人獨撐到現在,已經精疲力盡,見到曼丹這才痛痛快決的哭出來。

而十七歲的日子似乎又回到了眼前,她也想起了凱文。

這些年,她也一直守著他們的誓言,甚至不再看別的男人一眼,桂珊曾經說她這樣很傻︰『一個女人的青春有限,你應該追求幸福,徐凱文已經死了,你空守著那個諾言有什麼用?他若在地下有知,也會怪你的。』

想到桂珊為人的正直,對她的關愛,慧楓又一次情不自禁的悲泣。

『慧楓,不要哭。』曼丹溫柔地替她擦掉眼淚︰『母親已經離開了,你一個人一定要堅強起來。』

多年後,當慧楓再循著昔時旅路,到亞洲舉辦展覽,追尋舊日痕跡時,跨上新加坡土地的第一步,這句話又重現在她腦海里。

別珊死了,可是精神永遠照耀著她。

***

漸漸地,慧楓在藝術界中嶄露頭角,收藏家對她卓越的作品有興趣,可是一般欣賞者卻對這個年輕的東方女性充滿好奇。

她太美了,美得縴塵不染,但在另一方面,她又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與她的縴柔似乎不相稱,後來他們把慧楓的特殊,稱之為「東方的神秘」。她所到之處,所受到的歡迎比當年的桂珊有過之而無不及。

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就在她卅二歲的聖誕節,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強烈的思鄉心,使她決定要回家。她離家十年,即使那里已經沒有她自己的家了,她也渴望再看一眼那兒的土地。

促成她東方之行的,遠是桂珊從前的經紀人海恩先生,他現在自己在蘇荷區開了個東方畫廊,可是對從前的生涯仍不能忘情,有一次在藝術雜志上看到了慧楓的畫,特地來舊金山找她︰『我們可以在亞洲開巡回個展,如果你願意,我們安排台北作為最後一站,你可以在展覽完後,在那兒多停留一陣……』

亞洲之行是她多年的夢想,她相信那里一定還有人記得她——新加坡、吉隆坡、曼谷、馬尼拉、香港和——台北。這些年來,魂縈夢牽的纏繞著她,可是,近鄉情更怯,她有些害怕、有些懼怯。

可是這一年美國的冬天特別冷,當她由東北地方回來時,她終於答應了海恩先生的邀請。

***

由香港啟德機場起飛的新航客機終於在桃園機場緩緩降落了。

對於這個才剛剛啟用的新機場,慧楓有說不出的陌生,一時之間,彷佛降落在另一個陌生的國度,但不一會兒,她就克服了所有的恐懼。無論如何,她是回家了。

這里有她想見的人,有她愛的夢,也有逝去的夢,還有她的孩子,他好嗎?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慧楓回到台北,仍然沿用在美國開展覽時的英文名字——阿琳•江,同時拒絕接受訪問。

但這樣一來,她的神秘更引人好奇了,有記者千方百計弄到她的照片,刊登在報紙的頂端。

十年來,她的容貌變了很多,由不幸的逆境中站起來的,是彷佛女神般的女人,她看著自己的照片,那縴縴體態,優雅的氣質,是典型的東方女性,而才華橫溢的眼神與充滿智慧的嘴唇上,在嫵媚中含蓄著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不論是誰,即使再熟悉,看到這樣月兌胎換骨的她,也很難把她和從前的那個江慧楓聯想在一塊兒。

可是,勝利之後的她,得到的是什麼呢?慧楓陷入了沉思。

這些年來,尤其是桂珊去逝後,她一直是這樣的孤單,只有掌聲,沒有朋友;只有作品,沒有愛人。除非徐凱文能夠復活,否則她是不會再愛的了。

***

慧楓在大橋下了車,順著熟悉的小路走,只要再走不遠,她就可以看到那一泓清澈的潭水了。

白樓已經被董漢升毀於一炬,可是她相信熟悉的潭水也同樣的能夠撫慰她思鄉的心情。飄渺的晨霧由遠山翠中升起,遮斷了視野,一切,就像從前一樣,慧楓不由興奮了起來,加緊了腳步,可是當她走了廿分鐘後,她發現那一泓深潭不見了。

難道有人把整個深潭搬走了?

但無論她是如何的極目四望都找不到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好半天都喘不過一口氣。

草綠色的,一直綿延到山腳下的原野上,只有一個牧童領著些小羊在那兒嬉戲,潔白的羊兒一見人走過來,慌忙地咩咩叫著,圓滾滾的小身子來回奔跑,既慌張又好奇。

『小弟弟!』她彎去問那個牧羊童︰『你知不知道這兒以前是一個深潭?』

牧童看看她,點點頭道︰『我爸爸告訴過我,以前這兒是有名的風景區,可是後來有人把它填平,已經好多年了。』

慧楓慢慢走了開去,她不願任何人看見她哭,即使是孩子。

忍了十年的眼淚終於掉下來。

董漢升燒掉她的白樓,害死了凱文,現在又填平了鍾靈毓秀的翠潭。但她也抱走了他的孩子,讓他知道自己有個兒子,卻永遠沒辦法知道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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