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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街99號的微笑 第8頁

作者︰谷淑絹

「咦,原來妳的良心還沒被魚吃掉呀。嘿﹗嘿!嘿!那好,給妳一個贖罪的機會。」斐麗露出一張狐狸臉。

「什麼都可以,千萬不要再幫我牽紅線。」費琦對斐麗雙手合十作揖。

斐麗露出一個「幫妳牽紅線?那不是又自己找罪受」的表情︰「CARE的第一波廣告的反應很好,廠商要求再拍下一只廣告。這一次,導演希望能找原來的設計師幫妳作造型。」

「喔。」費琦的心緒紛亂。

「不過,人家已經不是昨日的吳下阿蒙,妳要有心理準備喲。」看費琦不僅,斐麗又接著說︰「妳記不記得,上次伊蓮說妳的頭發很好看,一直追問妳在哪里剪的事?」

「她的嘴一向很甜,只是隨口問問罷了。」費琦說。

「上個禮拜,她去了妳說的這家發廊了,听說,被那個美發師弄得氣呼呼地回來。」

「我昨天才在公司看到她,她的頭發很好,和原來一樣,沒什麼改變呀。」

「就是因為沒什麼改變,所以才把她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她說,這個毛頭小子現在被捧上天了,才剛升設計師,預約就排得很滿,而且,只有滿嘴歪理,就是不肯幫她設計一個新發型,只幫她剪了幾根分叉就敷衍了事了。」

——怎麼會?

岩也的專注、岩也的誠懇、岩也的溫和,仍如此清晰地印在腦海里。費琦實在很難將傳言中恃寵而驕的他,和三個月前,眼中仍閃耀著一抹溫煦陽光的他聯想在一起。

「不過,妳算是他的恩人,他應該不會對妳擺姿態的。」

斐麗的話輕描淡寫,落進費琦的心底,卻是鉛塊般的沉重。

走到街角一面晶透的櫥窗前,費琦從玻璃的反射中,看見自己許久沒有修剪的短發,已經悄悄地走了樣。曾經讓她看起來很快樂的那一抹金棕色染發,如今也已褪成淺某色。

——那已經不是一抹神采奕奕的朝陽了;如果還是陽光,那也只不過是一抹長日將近的夕陽。

看著自己,費琦失落地想。

站在「近來好嗎」的招牌下,費琦對自己費了一番口舌,好不容易,才讓自己鼓起勇氣,推開了門。

仍是一屋子的熱絡和吵雜。費琦此刻需要的,正是這種不變的安全感。

「費琦!」蔚蔚的肚子更大了,她遠遠的隔著一個肚子,熱情地緊握住費琦的雙手。

「怎麼那麼久不來?岩也都升設計師了耶。他現在有好多客人在忙,不過,他如果知道是妳來了,一定會先招呼妳的,妳等一下,我馬上叫他過來。」

「妳算是他的恩人,他應該不會對妳擺姿態。」

斐麗的話,像耳畔的飛蚊,揮之不去。她害怕面對岩也的姿態;也害怕看見他的沒有姿態。

「不用,不用,我只是想和他商量一些事情……我不急,我可以等,我可以一直等到他把所有事情忙完。」結果,費琦把自己的姿態弄得很奇怪。

蔚蔚熱絡的笑容,遇見費琦的低調,反而不知所措了起來。

「妳忙吧,妳開的店,我都不曾好好地看清楚,妳讓我自己參觀一下。」

閃避過紅頭發、綠頭發、黃頭發……「各色」小妹的指指點點,費琦終于找到那一棵椰子樹,她知道躲避到那里面會比較安靜。結果,她錯了。

「我想剪一個,像Care廣告里費琦短發的造型。」一個女孩對岩也說。

「上次來,妳不是對妳的設計師John說,想把頭發留長的嗎?」

「我听別人說,費琦的頭發是你幫她剪的,所以才特地把John換掉,而且費琦本來的頭發還長到腰咧,你都肯幫她剪?」女孩游說著。

岩也對著鏡子里的女孩說︰「每一個人的發質、臉型和膚色都不同,一味的抄襲只會淪為平凡。」

女孩嘟起不服氣的嘴。

「好,妳喜歡費琦那個發型的哪一點?」岩也問。

「你幫她剪得很有個人風格、很有型、有一種小女孩的純真、卻又不失女人的風情。」女孩有備而來。

岩也好看地微笑起來︰「其實,妳說的這些,都是費琦與生俱有的特質,我只是用發型將它們襯托出來而已。」

——原來,在這個男孩子的心目中,自己是這樣的。

躲在椰子樹後的費琦,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

「你是說,我是一個沒有特質的女人?」女孩皺起眉頭。

「當然不是。」岩也溫柔地撩起她的長發︰「妳看,微卷的長發,會讓妳大而突出的五官,顯得很波西米亞,這和妳浪漫的特質不謀而合。而短發,只會夸張妳的五官,讓妳看起來有一種令人不安的干練和世故。」

女孩軟化了;應該說,她有些嚇壞了。

「John已經抓住妳的味道了,妳不該急著換設計師。這樣,只會破壞妳和設計師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默契。」

「那……我該怎麼辦?」女孩無措地都快哭了。

「John又是剛好休假,我先幫妳修一點層次;下次妳來,頭發更長些,他可能會建議妳燙個大波浪。到時候屬于妳的味道,就全都出來了。」

「真的?」女孩依賴地問。

岩也慎重地點點頭。

「對不起!」一個獅子頭的女人,形色匆匆要穿過椰子樹,不小心踩到費琦的腳。

「岩也!你一定要救救我。」女人的獅子頭下是一張愁眉苦臉。

「都快要做新娘的人了,應該開心點。」岩也對她說。

「開心?我的頭上頂著一大團被炸糊的米粉,怎麼開心得起來?」

她形容得很貼切,岩也只是很專心地聆听,並沒有笑她的意思。

「我不該不听你的建議,偷偷把頭發給蕩起來的。如果讓我未婚夫看見我這個樣子,他不退婚才怪。」女人說話的樣子,和她頂在頭上的那一大團米粉一樣夸張。

岩也忍不住被逗笑了。

「洗直了吧。」女人毅然決然地說。

「妳的頭發就是太多又太細,我才會建議妳不要燙,否則一定會毛掉。可是,妳才剛蕩不久,現在又要洗直,頭發會受不了的。」

「我就知道你生氣,不管我了,你要眼睜睜地看我失去幸福,嗚﹗」女人撒嬌地假哭著。

「幸好妳的頭發夠長,還有本錢挽救。我先把妳尾端毛焦的部份剪掉,再打些內薄,減少沉重和過于蓬松的感覺。讓頭發保持一點彈性也好,這樣妳當新娘時,會比較好造型。」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女人的眼中,充滿被解救的感激。

原來,他是這個樣子,在經營著自己的工作。

原來,他是用這種態度,對待著每一個將頭發托付在他手里的客人。

原來,他看待頭發,就像看待一個珍貴的生命一般。

那台揮之不去的飛蚊,終于被事實的巴掌消滅了。費琦突然安心地覺得,自己根本不是岩也的什麼恩人;她只是誤打誤撞地,比別人更早發現了他的天份和與生俱來的特質。

岩也和她,誰也不欠誰,他們是兩個地位平等的人。費琦輕松愉快地想著。

「費小姐,為什麼坐在椰子樹下?」突然經過的岩也問。

費琦驚慌地紅了臉︰「我……我在樹下乘涼。」

「喔。」岩也抬起頭,將長長的眼楮瞇成一條縫,好像天花板上真的有一個熾熱的太陽,他舉起右手,遮擋住陽光。

他演得很好很認真,沒有一點要揭穿玩笑的樣子。費琦強噤住不笑。

「費小姐,除了來乘涼,有沒有別的事需要我幫忙?」

她喜歡他說「幫忙」;而不是「效勞」的口氣。

「我想要回我的陽光。」這是費琦真正想說的。但是,站在眼前的這個大男生,他剛剛工作的態度,是如此地專業成熟,完全不像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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