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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定韶華 第13頁

作者︰叢闕

還不如看看那個被呂宗藏著掖著的樂匠來得有意思。

當張昌宗不情不願地把劉濯「打點」一番領到迎仙宮武皇的寢殿時,她正在饒有興味地看一群「供奉」們果身相逐起舞。室內一片婬糜之氣。

良久,武則天昏昧的視線才不經意地對上門邊陌生的身影。

「你就是那個劉濯?過來讓朕瞧瞧。」她漫不經心地啜了口張易之獻上的大補酒。大抵天下美貌男子都有些相似吧,才會覺得這人模糊的輪廓有些熟悉。

還真有點膩了呢,不管是江山還是美人,時間一久,總是無聊。

「過去啊,皇上在召你!」張昌宗聞言;伸手推了身邊男子一把,誰料他竟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又用力推,對方仍是不動,一臉漠然,只有眼神中透出的幾分厭惡證明他並非神游物外.

張昌宗生怕加入一個勁敵爭寵,從沒想引薦劉濯。幾日前在武皇過問下不得已供出,本就已經滿心不甘願,準想到了這里他競還如此不識抬舉,忍不住破口大罵︰「不識相的家伙,你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最好皇上一怒之下殺了他!

這一罵,劉濯沒有反應,「歌舞」倒是停了下來。

那領頭的「供奉」夸張地嬌笑︰「這位小兄弟是新來的吧,瞧那模樣多害羞啊,來來來,咱們去指點指點他!」

話音方落,一群人全圍到劉濯身邊去拉拉扯扯毛手毛腳。

「夠了。」他寒冰似的嗓音中竟有一股天成的威儀,讓周圍人都不知不覺停了動作,不敢再造次。

已開始閉門養神的武皇終于覺出有些詫異,張開眼,劉濯巳排開眾人來到地面前。

無視老人驚嚇的神情,俯在耳邊,他用平緩到有些的譏誚的語調輕輕招呼︰「別來無恙,皇祖母。」

萬年前,久視元年(公元700年)八月某夜。

寢房內,一老一少,一坐一臥。

「你要走?」蒼老的聲音中有著少見的惶恐,「為什麼?」

「當白痴也會累的。」不是抱怨,年輕聲音投有情緒地敘述事實。

「我不是說過嗎?只要再忍一忍,你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從小到大,榮華富貴是我最不缺的東西。」反而是多到令人生厭。

「那麼權勢呢?你伯父和父親無能,如果你配合,我可以讓你……」

「這就是你所謂的收獲?」他輕笑,是有點像傻笑的那種聲音,「你真覺得那是好東西嗎?」

「我——」是不是好東西,他也說不清。但在其位謀其政,至少該是他狄某人的責任,他這輩子不曾逃避過。

「你有你的信念,又為何一定要將之加渚我身上呢?」上了年紀的人,就是固執。

「你是說……你志不在此?不,我不信。那這麼多年來你著意偽裝,又是為了什麼?」

「保命。」再加測試自己的忍耐極限,在這麼枯燥的生活中,總得找些樂子吧。但是一個游戲玩了七年,也真膩了。

老人愕然。「你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就為保命!」

「那你說,我還有什麼事可以做嗎?」

「留下來,還有許多事等著你去完成。想想看坐在金鑾殿上的無限風光,想想萬世景仰的功業就要在你的手中完成……」令人眩惑的煽動完全足神往的口氣。

那是他們這班老臣多年來衷心的期盼,他一向知道.

但,與他無關.在見識到那光環之下藏著多少骯髒之後,他就不再是條隨便上鉤的魚。

「這些事可以找其他人去完成.我不見得是最好的人選。」

「你一定是!沒有別人能在十五歲時給《鹽鐵論》下如此高妙的注解.沒有別人能在眾多權謀之士的眼皮底下裝瘋賣傻這許多年而無人識破。你不能埋沒自己的才能而任由別人把爛攤廣越鋪越大!」他永遠都忘不了六年前那夜在弘文館所見,同僚口中無緣一見的前朝奇才,竟是眾人眼里未及弱冠的痴傻少年。

「我說了,那些天我在找的,其實是《洛陽伽藍汜》,評鹽鐵論只是順便。你說的那些這些都不關我的事。我的人生用不著別人來安排,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仍足平板的聲音,但堅定。

「你自恃聰明,但卻不識人間險惡。沒有僕從如石,沒有美酒佳肴,你在外面,什麼都不是!」老者氣呼呼地大吼。

「不會有比這堅更險惡的地方了。再說,我本來就什麼都不是。」低喃聲中有著隱約的馭息,眼底的黯然卻早已被顯見的呆滯完美遮蓋。

看到這種類似脆弱的神情在他臉上出現,老人明顯怔了怔,有些無措——他從沒有想過他會有這號表情,在發現並知道他身份的那一晚開始,這少年的形象就與自己年輕時有幸瞻仰過的太宗皇帝——也就是他的曾祖父——重疊了,一樣的雄心壯志,一樣的高瞻遠矚,一樣的君王氣度!李、武兩家的後輩子孫中,沒一個比得上他。他,合該創下一番基業,中興大唐,成不世英主,這也才不枉他們這班舊臣許多年來忍辱負重苦心孤詣打下的基礎啊。

但是他似乎忘了,再怎樣英明天縱,現在的他,也只不過是個半大不小的可憐孩子而已,在那樣陰森恐怖的氣氛中生存,每一步都走得戰戰兢兢……想到這里,憐惜之情油然而生。

唉,反正時機還未成熟,再等等吧。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決意要走,我也攔不住。但是,可否請你答應,如國有大難,務必助一臂之力?」

他又發出與俊逸外表極不相稱的那種笑聲,道︰「哦?我憑什麼答應你呢?」

老人直直望了他很久,才緩緩開口︰「天下百姓,我為天下百姓的福祉向你請求。」

青年有些迷惑地看著他,良久才緩緩地下結論︰「你是好官。」說罷舒了口氣,從凳上站起,「好好歇著吧,別太操心。還有,」他又笑,有些頑皮的味道,「張大人如果站累了,也請出來坐坐,這種天出那麼多汗不值。」言華,轉身退出,掩上門扉,留下一臉尷尬的老人和灰頭土臉從夾壁里鑽出來的中年男子面面相覷。

「恩相,這位是……」

「他是誰……暫時並不重要。柬之,明日你替我派人送封信給晉州的劉大白。」既然他有心要走,那就給他一點身份上的方便,去看看這世界吧。

張柬之領命告退。老人望著門扉低語︰「你生長于斯,雖心在伽藍,前路恐怕難以隨性。老天爺啊,我還撐不撐得到那一天呢?」

幽幽長夜,無人作答。

月余,內史狄仁杰薨,謚文惠。

次年十月,還都西京途中失蹤了一個人。此人身分

不低,論價值則只屬隨處可見的米蟲之流。因此搜尋行動並不積極。五天沒有音信之後,終于有人拍板︰「算了,別找了.」眾人附和︰「是呀,找來也沒用,不過多個人吃國庫而已。」

于是音塵絕。

情勢並未因此而產生任何變化。女皇階前依舊面首環繞,諸武依舊動作頻頻,太子依舊龜縮東內,老臣依舊徹夜密謀。

變天,還早了些。

尷尬地遣退在一旁不明所以的張呂宗等人,祖孫相對無語。

好半天,武則天終于打破沉默。

「阿濯,你的病,大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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