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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蘭 第42頁

作者︰晨薔

回過頭去,她看到了空蕩蕩的書桌上放著的那瓶蝴蝶蘭。這是今天早晨菊芬照例送來的。它們都還挺精神、挺鮮艷。

她側著頭凝視一番,上前小心翼翼地摘下其中一朵最大的,怕它疼似的,憐惜地看著它。然後她打開正在看的那本《梅里美書信集》,把花兒輕輕夾了進去。

從此我和媽媽一樣,也有一張用紫色蝴蝶蘭花瓣做的書簽了。想到這兒,白蕙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有人敲門,她答應一聲。來人是阿紅,在門外說︰「太太請白小姐到客廳去,馬上要開晚飯了。」

「好,我馬上下去。」白蕙應道。

今大是和丁文健先生第一次見面。白蕙想了想,決定稍稍修飾一下。她月兌下家常穿的白衫黑裙,換了件淺藍色的旗袍。又對著鏡子把頭發弄整齊,然後才下樓。

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緊張。為什麼呢?因為是首次去見自己學生的父親,還是因為這個人赫赫有名,是上海有數的大企業的老板呢?或者,竟因為他不但是珊珊的,而且還是西平的父親,將會對西平的一切發生很大的影響?

嗐,想那麼多干嗎?事實上,她也無法再想了,因為她已走完樓梯,置身于燈火通明的客廳之中。

客廳里,鋪著雪白台布的長餐桌上放著鮮花,女佣們正在擺放碗筷匙碟。

白蕙一眼就瞥見,一個五十出頭,身穿考究西裝的陌生男子正坐在沙發里。一張清瘦的臉,身材胖瘦適中,顯得干練。他就是丁文健嗎?

那男子顯然也看到了白蕙。他沒有說話,卻一下子就那麼專注地端詳起白蕙來,仿佛白蕙使他想起了什麼。

白蕙逡巡著,不知道該怎樣開口打招呼。

那男子抬了抬身子,似乎想站起來。他那盯著白蕙看的眼神很奇怪。而且,他那戴著金戒指的右手竟在微微發抖。

白蕙被他打量得有些尷尬,但又不知如何避開這眼光。他們還不認識,她既不便貿然上前,又不好馬上走開。

幸好方丹過來解圍了。

她朝那男子叫了一聲「文健」,但那男子竟毫無反應。于是她走過去,推了推男子的肩膀,又提高聲音,指著白蕙說;「文健,這位是珊珊的家庭教師白蕙小姐。」

丁文健這才清醒過來似的,定一定神,含糊不清地說了句︰「唔,白小姐,請坐。」

方丹又轉身對白蕙說︰「白小姐,這是珊珊的父親丁文健。」

白蕙禮貌地鞠躬,問候道︰「丁先生,您好。」

丁文健此時已恢復常態。他聲音不高,但卻很威嚴地說︰「白小姐,來這兒有兩個多月了吧。」

「是的。」白蕙答道。

「听我太太說,你工作負責,珊珊的學業有進步,我們很感謝你。」

「丁先生過獎了。」白蕙低著頭輕聲說。

丁文健不再說話。

這時,正好丁皓由珊珊攙著走進客廳,文健便站起身來迎著老父走去。他一邊把丁皓引向一張沙發,一邊說︰「父親,你還記得宋懷義嗎!這次在巴黎見到他了。」

「宋……懷義……哦,宋凡禮的二兒子?」

「對,他在駐巴黎的使館供職,要我問候你呢。」

「難為他還記掛著。有二十多年沒見了,他也有五十多了吧……」

案子倆交談起來。珊珊無事可做,便走到白蕙身邊,輕輕叫她一聲「蕙姐姐。」

白蕙拉著珊珊的手,坐到一邊去。她想,丁文健對她的「接見儀式」大概就算已經結束,其實倒也簡單得很嘛。

方丹朝白蕙走過來,見白蕙想站起來,趕緊伸手示意︰「別客氣,白小姐,坐。」她自己也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珊珊,來,讓媽媽看看你的手。」

珊珊跑到方丹身邊,伸出小手。

「啊,不夠干淨,」方丹笑著說,「去,讓五娘給你仔細洗洗,馬上要吃飯了。」

珊珊去後,方丹才對白蕙說︰「白小姐,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白蕙坐得端端正正,表示洗耳恭听。她已經作好充分準備︰就是方丹不開口要她走,她也要提出搬回去住。

「白小姐,我不在家的日子讓你多費心了。」

白蕙靜靜地听著,心想,這當然是照例的開場白,客套話。

「現在我們回來了,」方丹說到這兒,略略停頓一下。「可是,我身體不好,需要養病。再說,珊珊很喜歡你,她的學習與練琴也離不開你,所以,我想請你繼續留在這里,以便照顧她。」

繼續留在這里,這是什麼意思?單單指繼續當珊珊的家庭教師,還是包括住在這里?這可含糊不得。

「丁太太,我們原先說好,暑假期間,您不在家的時候,我暫住愛上。等您回來,至遲到開學,我便要住回學院去。當然,我可以象從前一樣,每天來教珊珊小姐。」

「哦,方才我沒說清楚。我的意思正是……請你開學以後還是住在這里,這樣與珊珊在一起的時間可多一些,工資則跟暑假時相同。不知白小姐能否同意?」

白蕙說不清听了方丹這番話後是什麼感想,她一時想不透,這位向來說話簡潔明了的太太,為何今天說得含混而猶豫。是覺得要自己開學後仍留住在這兒難以啟齒呢,還是她心中另有打算,本來不太情願?

但無論如何,方丹提出的條件是誘人的。

白蕙迅速地盤算一下自己的情況︰開學後不住校而住在這里,除了自己辛苦些,對照顧媽媽倒是一樣。因為按學院住校生規定,每周只能周末回家。而住在這里,工資可以加雙倍,再過幾個月,媽媽的住院費也許就積攢得差不多了。何況……何況……西平……她多麼渴望能常見到西平,至少,不能讓他回家後因為她已離去而失望。

方丹注意著白蕙的臉色,見她不開口,便說︰「反正不急,明後天答復我也行,白小姐。」

這倒促使白蕙下了決心︰「不必等到明天。我同意,丁太太。」

「那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方丹說著站起身,去吩咐陳媽開飯。

白蕙從來沒在丁家吃過如此別扭的飯。飯桌上沒人說話,只有碗筷聲和偶爾響起的讓菜聲。爺爺平時吃飯總愛說說笑笑,今日也悶聲不響。還有珊珊,更是十分乖巧地只顧吃媽媽夾給她的菜,而不象平時那樣要這要那的。兩個女佣站在身後,一本正經地侍候著,端湯、上菜、盛飯,一律都是腳步輕輕的。因此盡避席上菜肴相當豐富,白蕙卻吃得無滋無味。

她這才明白,她和爺爺、珊珊以及後來西平在家時,四個人吃飯的樣子和氣氛,並不合乎丁家的規矩,大概今天這模樣才算跟丁家的身分、地位、以及修養相稱?

幸好這位丁先生丁大老板並不常回家吃飯。而只要他不回來,他太太也就不會下樓來吃飯。但願這樣難受的場面愈少愈好,白蕙暗暗地想。

方丹僅從冷眼觀察中,就可以斷定,文健今晚非失眠不可。

瞧他初見面時打量人家白小姐的樣子,瞧他在飯桌上不時轉臉細覷白蕙側影的神態!

方丹心里當然明白︰文健之所以如此,倒不一定是起了什麼非分的歹念,而肯定是白蕙令他憶起了某些往事。

是的,往事如煙。可是如煙的往事並未真正消逝,它在人的生命中,在人的情感里一定會留下某種印記。到時候,那些平日里虛無飄渺、不知所在的煙霧,就會聚攏來,構成一幅影影綽綽的畫,勾起你心頭不滅的回憶。

方丹深信,丁文健今晚就難以逃月兌這種必然是痛苦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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