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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熱公爵夫人 第30頁

作者︰巴爾扎克

德•賽里齊夫人從來只「看中」庸庸碌碌之輩,恰好此時她被一個美男子德•哀格勒蒙侯爵愛戀著。

伯爵夫人縮短了這次訪問的時間,這是真的。此後,德•朗熱夫人從阿爾芒的絕對閉門不出中又看出一線希望,立刻給他寫了一封信,謙恭而又情意纏綿。如果他還鐘情于她,這封信是能夠引他回到自己身邊的。第二天,她遣隨身男僕將這封信送去。男僕回府。她問他是否將信交到了蒙特里沃本人手中。僕人作了肯定的答復,她听了禁不住心花怒放。阿爾芒在巴黎,他獨自一人,呆在家中,沒有到社交場中去!這麼說來,他還是愛她的!

她整日等待著回音,而回音沒有來。安東奈特急不可耐,幾乎又要歇斯底里發作。在這當中,她又給這一延誤找到了理由︰阿爾芒不太好意思,回信將由郵局寄來。到了晚上,她再不能自己騙自己了。啊,真是難熬的一天,夾雜著令人歡欣的痛苦,使人難以忍受的心房劇烈跳動,情感過度,傷神損壽!第二天,她派人到阿爾芒府上去討回音。

「侯爵先生讓回稟說,他要到公爵夫人府上來,」于利安回報道。

听到這句話;為了不使自己的幸福心情形之于色,她急忙逃走了。她一坐在沙發上,貪婪地品味著初次的激動心情。

「他就要來了!」一想到這里,她的心都碎了。有人覺得,等待既不是最猛烈的風暴,也不是最酣暢的快感結晶,這些人真是不幸啊!喚醒事物形象的火花,將我們既與事物的純本質又與事物的表象緊密聯系在一起,使自然具有雙重的影象。這種火花,在這些人身上完全不存在。戀愛時,等待難道不是將確有把握的希望不斷地消耗殆盡,難道不是在事實真象使人幻想破滅以前,確信激情完美無缺而沉湎于激情的可怕折磨之中麼!等待是力量與向往的不斷散射,對于人的心靈來說,豈不相當于某些花朵之散發出芳香麼?金雞菊或郁金香艷麗而貧乏的色彩,我們很快就會棄置不顧,我們百聞不厭的是柑桔樹或苦郎樹散發著濃郁芳香的花朵。在這兩種花的故鄉,人們無意中將它們比作情意纏綿的年輕未婚妻,過去美,將來也美。

鮑爵夫人如醉如痴地品味著情愛的沖擊,初步領略到她新生活的樂趣。繼而,在情感變化中,她對生活中的事物,又找到了新的歸宿,有了更好的理解。當她飛奔進入盥洗室的時候,她明白了,在愛情而不是虛榮心的驅使下著意梳妝、細致周到地修飾形體,意味著什麼。這些準備工作已經幫助她忍受了時間的漫長。梳洗完畢,她又墮入了極度的不安之中,墮入了神經上的霹靂閃電之中。這可怕的強大力量,使千思萬緒都沸騰起來,說不定這只是一種人們甘受其苦的病痛而已。

鮑爵夫人下午兩點便已準備完畢,德•蒙特里沃先生到晚上十一點半尚未來到。這個女人可以說是社會文明的寵兒,對她的焦慮不安作出解釋,無異于想說明,一個人的心在一種思緒中可以集中多少詩情畫意;無異于想衡量,一顆心听到門鈴的響聲時能迸發出多大的力量;或者想估量一下,一輛馬車隆隆駛過沒有停下,引起的沮喪情緒會折損多少壽命。

「難道他在耍弄我麼?」听到時鐘已敲響午夜十二點,她說道。

頓時她面色蒼白,牙齒打戰,她拍打著雙手,暴跳如雷,奔進小客廳。她心中暗想,從前,無需喚他前來,他便在這里出現。可是她克制住了怒氣。她過去不是也曾用譏諷的利劍,叫他面色蒼白,暴跳如雪的麼?德•朗熱夫人明白了,女子的命運是多麼可怕︰男子擁有的一切行動手段,女子完全沒有;當她們墮入情網時,就必須等待。主動追求自己心愛的人,是一樁過失。懂得原諒這種過失的男子很少,而大部分男子會將這種非同尋常的逢迎舉動看成是降低自己身價。只有極少數男子懂得用始終不渝的愛情來回報這樣極度的愛。阿爾芒心靈高尚,他應該屬于這類男子。

「那好,我去,」她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心中暗想道,「我主動向他走過去,我要向他伸出手去,而且不厭其煩地向他伸出手去。一個杰出的男子,從女子向他走去的每一步中,都能看到愛情和堅貞的諾言。是的,天使還要從天上下來才能走到人群之中呢,我願意給他當一個天使。」

第二天,她寫了一封短笑,信中閃爍著塞維涅夫人(法國著名的書簡作家)的文采。現在巴黎大概擁有不下萬名的塞維涅夫人。不過,善于自怨自艾卻並不降低身分,展開雙翼盡情翱翔卻並不低三下四地東拉西扯;高聲責罵卻並不冒犯對方,奮起反抗卻不失其優雅風度,寬恕諒解卻不失去個人尊嚴,全部傾吐衷腸卻什麼也沒有承認,這樣一封美妙動人的書信,恐怕只有由德•布拉蒙一紹弗里王妃撫育成人的德•朗熱公爵夫人才能寫得出來。于利安動身前往。正象所有的隨身男僕一樣,于利安也是在愛情階梯上跑上跑下的受難者。

「德•蒙特里沃先生是怎麼答復你的?」于利安來匯報執行任務情況時,她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侯爵先生要我回稟公爵夫人說,很好。」

內心世界的反作用多麼可怕!在好奇的見證人面前,得到對愛情問題的答復,不能喃喃自語,而不得不保持沉默。這也是富人千百種痛苦之一例!

二十二天中,德•朗熱夫人不斷給德•蒙特里沃先生寫信,一直得不到回音。她後來干脆稱病不出,以免除對她陪伴的公主和對交際場合應盡的義務。她只接待自己的父親德•納瓦蘭公爵,她的姑母德•布拉蒙一紹弗里王妃,她的舅祖父、年邁的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和她丈夫的表叔德•葛朗利厄公爵。這幾個人,見德•朗熱夫人日益萎靡不振,越來越蒼白、消瘦,便輕易相信她是病了。真正愛戀難以捉模的狂熱,自尊心受傷激起的怒氣,唯一能傷害她的這種蔑視不斷刺激,不斷渴望卻又總是落空的歡喜引起的陣陣沖動,總之,她全部的力量都白白興奮起來,消蝕著她的雙重天性。她在為自己失意的生命支付欠款。

最後她出來觀看閱兵式,德•蒙特里沃先生那天也應該到場。公爵夫人與王室一起站在杜伊勒里王宮的陽台上,度過了一個在她心上記憶長存的節日。有氣無力的樣子使她顯得更加美麗動人,每一雙眼楮都滿懷欽羨地向她致意。她與蒙特里沃互相望了幾眼,蒙特里沃的在場使她俊美異常。將軍幾乎就從她腳下列隊經過。他身著軍服,光彩耀人。這在女性心目中產生的效果,連最假正經的人也是承認的。我們在夢境中,有一階段,悄悄溜上一眼,視線會將無邊無際的自然景色盡收眼底。對于一個深深墮入情網、已經兩個月未與情人見面的女人來說,這短暫的瞬間;不是與我們夢境中的上述階段極為相似麼?因此,惟有女人或年輕人才能想象得出,公爵夫人眼楮流露出來的是怎樣痴呆呆、醉醺醺的貪婪目光!

至于男人們,如果他們青年時期,在初次動情的高峰,曾經體驗過這種神經高度緊張的現象,過後便將此完全遺忘,他們甚至會否認有這種心醉神迷、精神恍惚的境界,這種非同尋常的直覺只能這樣稱謂了。宗教的出神入化,是思想與其軀殼相月兌離的精神錯亂;而愛情的沉醉,則是我們兩種自然力的相互融合、相互結合和相互擁抱。當一位女子飽受專橫暴虐之苦,正如此時德•朗熱夫人屈服于其下一般,最後的決心會接踵而來,自己卻意想不到。屆時,意念叢生,在心中翻騰,有如蔽日的灰色天空上,風卷殘雲一般。從此,事實便說明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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