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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熱公爵夫人 第16頁

作者︰巴爾扎克

就這樣,她在將時髦女子的虛榮傳授給他的同時,已經將他投入上流社會的狹隘觀念之中。

「如果她想為了我干件蠢事,」阿爾芒心中暗想,「我卻極力阻止她,那我不是太幼稚了麼!看來她愛上我了。當然,她對上流社會的蔑視,絕不會超過我。好,就這樣去參加舞會!」

鮑爵夫人大概以為,當人們看到將軍穿著高統靴、系著黑領帶跟她去參加舞會,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相信,他已經狂熱地愛上了她。看到上流社會的王後願意為他降低身分,將軍十分高興。他相當聰敏,覺得頗有希望。他確信自己已經討得公爵夫人的歡心,便盡情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前一天妨礙他吐露衷腸的拘束,此刻已一掃而光。這次內容充實而熱烈的談話,充滿了說起來甜蜜蜜、听起來甜絲絲的初次表白,究竟是打動了德•朗熱夫人呢,還是早就在這動人的賣弄風情女子意料之中?掛鐘敲響午夜十二點時,她狡黠地瞧了掛鐘一眼。

「哎呀!您把我參加舞會都耽誤了!」她說道,表示對自己談得忘了時間又驚又惱。然後,她微微一笑,表示應該改變一下享樂方式了。那嫣然一笑,使阿爾芒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早就答應了鮑賽昂夫人,」她又加了一句,「他們都等著我呢!」

「那麼,去吧!」

「不,您接著講下去吧,」她說,「我不去了。您的東方歷險把我迷住了。把您全部的生活,都好好給我講講。一位勇敢無畏的男子經受的苦難,我很喜歡分擔,因為我也經受得住,真的!」她擺弄著紗巾,用不耐煩的動作一會兒將紗巾扭在一起,一會兒又將它撕開,仿佛表露出內心的不悅和深沉的思考。

「我們這些女人哪,一錢不值,」她接著說道,「唉!我們是些卑微、自私、浮淺的人,只會消遣娛樂,窮極無聊。沒有一個女子能夠理解自己的生活到底起著什麼作用。從前,在法蘭西,女性閃耀著樂善好施的光芒,她們活著,是為了使哭泣的人感到輕松,使品德高尚的人受到鼓勵,使藝術家得到賞賜,用崇高的思想來豐富藝術家的生活。上流社會之所以變得如此狹小,過錯還在我們自己。您使我憎恨這個社會,憎恨舞會。對,我並沒有為您犧牲什麼了不起的東西。」

她終于將紗巾扯碎,就象一個孩子玩一朵花,最後將一個個花瓣全都拔掉一樣。她把紗巾卷成一團,扔到遠處,于是得以露出她那天鵝般的脖頸。她拉了鈴。「我不出去了,」她對隨身男僕說道。然後她那碧藍、修長的眼楮,又嬌羞地注視著阿爾芒,顯出恐懼的樣子,其實是要他將剛才的吩咐當作吐露愛情,當作首次偉大的垂青。

「您真是歷盡艱辛,」她無聲勝有聲地靜默了一會,然後不勝感動地說道。這種感動通常只在女人的聲音里,並不在她們的心上。

「那倒不,」阿爾芒答道,「因為直到今天為止,我並不知道什麼是幸福。」

「這麼說,您現在知道了,’她用虛偽、狡猾的神情偷眼瞧著他,說道。

「從今以後,對我來說,幸福難道不就是見到您,听到您的聲音麼……迄今為止,我只是遭過罪而已。現在我明白了,我可以不幸……」

「好了,好了,」她說道,「走吧,已經半夜十二點了,咱們還得尊重老規矩。因為您在,我沒有去參加舞會。可千萬不要讓人家說閑話。再見!我還不知道怎麼對人家說,不過偏頭痛是老實人(意即偏頭痛里最好的借口),從來不需要我們去澄清事實的。」

「明天有舞會麼?」他問道。

「我想您會慢慢習慣的。對,明天我們還去參加舞會。」

阿爾芒離去,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此後,他每天晚上到德•朗熱夫人家中,去的時間似乎已有默契,總是為他保留著。

這些私談的詩情畫意不斷向前發展。談話的進程是前進還是停滯不前,完全取決于女子的意願。感情發展太快時,她就要在某個詞句上爭吵不休;她詞不達意時,就要抱怨感情。完全按照這個進程,將這故事一步步講下去,大概也太枯燥無味了。而且對許許多多具有這種美好回憶的年輕人,也是多此一舉。因此,為了表示這一珀涅羅珀式的活計的進展(比喻進展緩慢),看來非得緊緊抓住情感的具體表現不可。

就這樣,公爵夫人與阿爾芒•德•蒙特里沃邂逅相遇幾天後,百殷殷勤的將軍所爭得的全部權益,就是親吻他情婦那永不滿足的手。凡是德•朗熱夫人所到之處,都必然可以見到德•蒙特里沃先生。于是有人戲稱他是「公爵夫人的值勤兵」。阿爾芒的地位已經給他招來了羨慕者、嫉妒者和敵手。德•朗熱夫人目的已經達到。侯爵既混在她的大量崇拜者群中,同時,她又公開地讓他有壓倒別人之勢,利用他侮辱了那些自吹自擂得到她青睞的人。

「肯定地,」德•賽里齊夫人常說,「德•蒙特里沃先生最受公爵夫人的器重。」

在巴黎,「受到一位女子的器重」是什麼意思,有誰不知道呢?這種事是完全合乎規矩的。對將軍,人們喜歡講的那些事,竟然使他成了令人畏懼的人物。聰明的年輕人于是默默地放棄了對公爵夫人的追求。他們之所以留在她的圈子里,無非為了從他們在這個圈子里的聲望中撈點油水,利用她的名字,利用她本人,以便盡量與某些第二流的名星搞好關系。能奪走德•即熱夫人的一個情人,那些人自然是得意忘形的了。

鮑爵夫人目光相當敏銳,發現了這些開小差的行為及這些默契,她的高傲不容她上當受騙。正如非常鐘情于她的德•塔萊朗親王說的那樣,她善于用兩面傷人的話來進行報復。是她用這種辦法猛烈抨擊王室與平民之間成婚。她那蔑視一切的嘲諷相當有成效,不僅使人懼她幾分,而且認為她頭腦聰慧過人。就這樣,她拿別人的隱私作為交談,卻絲毫不讓別人窺見自己的隱私,從而鞏固了自己品德高尚的聲譽。

不過,將軍追求她兩個月以後,她看到德•蒙特里沃先生對聖日耳曼區賣弄風情的奧妙一竅不通,而將巴黎女人的媚態看得很認真,她在靈魂深處不免感到一種隱隱約約的恐懼。年邁的德•帕米埃主教代理官曾對她說過︰「我親愛的公爵夫人,這個人和鷹是表兄弟,你絕對馴化不了他。你如果不當心,他會把你掠到他的巢里去。」精明的老家伙對她說這句話的那天晚上,德•朗熱夫人真怕那是一種預言。

第二天,她極力要人討厭她,對待阿爾芒粗暴無禮,百般挑剔,神經過敏,令人厭惡。但是阿爾芒用天使股的溫柔解除了她的武裝。這個女人太不了解偉大性格的寬廣胸懷了。她大發牢騷時,阿爾芒首先用極有風度的戲言來迎接,深深地打動了她。她本來想吵架,得到的卻是溫情的表示。但是她仍然堅持下去。

「到底什麼地方,」阿爾芒對她說,「一個把你當偶像崇拜的人會令你討厭呢?」

「你並不使我討厭,」她回答道,突然變得溫柔而馴服。「可是你為什麼要損害我的聲譽呢?對我,你只應該是一個朋友。你難道不知道這一點嗎?我希望從你那里看到真正友情的純真表示和體貼入微,以便既不失去我對你的敬重,也不失去我在你身邊感受到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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