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葉順著風勢起舞,圍攻的六人起劍飛步于狂葉之中,年輕人一手按肩、一手支劍,鮮血正汩汩由他的肩胛流出。
「喝!」年輕人口中爆出一聲怒喝,陣式轉動,登時殺聲震天。
楊柳陌秀眉一蹙,這是殺人之陣啊……那年輕人與洗華莊結下如何的深仇,竟要用這殺人陣對付?
一時間,楊柳陌倒起了與這優曇華陣較量之心。她沉道︰「茱兒,拿琴來。」
車內的丫鬟茱萸听命,取餅旁邊的琴匣,替楊柳陌擺設妥當,同時不忘在琴桌之上點上一壇沉水煙。
楊柳陌的慢條斯理,與竹林中的生死決戰恰成對比。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素手拂上七弦琴,右手撥彈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初音乍破,琤琤琮琮的琴音便如銀瓶水一般潺潺。
琴音透進竹林戰圍,陣中七人雖對這突如其來的琴音略有警戒,但是聆听一陣之後,並不覺得有什麼異狀,七人也就不以為意;不料音勢陡轉,大氣開合,音波卻直入五竅感官,待七人察覺到不對勁的地方,五竅已經不停地冒出鮮血……
「有人介入!」洗華莊六人驚慌失色,陣式停住,為首的一個將懷疑的目光轉向竹轎之內的操琴者。
暫時拋受重傷的年輕人,六人腳步逼近竹轎方向。
年輕人經此重創,倒臥在自己的血泊之中,雙眼已經沒有力氣睜開去看那六人的作為;片刻之後,他只听見連迭的慘嚎,接著是一連串細瑣的踏葉聲。
他感覺得到有人靠近他。勉力睜開迷蒙的雙眼,蒙朧問,他看見一張女子帶笑的面容,鮮血遮覆了他的眼楮,令他瞧不清來人的五官,唯有笑意分明。
「哎呀,真是可憐。不過我也是為了救你啊。」楊柳陌無可奈何地笑道。
而後回頭對兩個隨從吩咐︰「將他搬上車,我要帶他回白楊莊。」
「小姐,這樣恐怕不妥……」隨從面有難色。
「難不成你要我先是救了他,再讓他曝尸荒野嗎?」楊柳陌面色一沉。
隨從不敢違逆,合力將年輕人搬入轎內。
弭平此一風波,車輪便又轆轆向前。茱萸將年輕人臉上的鮮血擦拭干淨,楊柳陌以兩指替他封住全身要穴。
定楮再看,是個面容相當英挺的年輕人。
出手救他,其實是有幾分失考量。怪只怪,她還學不會見危不救的無動于衷。
這人與洗華莊眾以優曇華陣相搏,肯定與洗華莊有很深的淵源。
將是麻煩啊……
「三小姐您回來啦?莊主在前廳候著您呢。」看守偏門的老奴見到三小姐不從正門進卻走偏門,心中有所疑,卻很識趣地閉口不問。
「我知道了。」楊柳陌只是笑笑。「我想先梳洗過之後再去見父親。這些行李就勞駕你們幫我搬進院子吧。」
兩個月之後,年輕人離開,一樣沒有驚動到白楊莊莊主。
然而楊柳陌所以為的麻煩,並未因此告結。
第二章
三年後。
鑼鼓喧天,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行經石斛鎮。
街道旁擠滿了圍觀的群眾;熱熱鬧鬧,多的是不知江湖為何物的平民百姓在高揚的鼓樂聲中,興致盎然的討論這不關己事的場面。
「哎呀你看你看!那是寒玉莊迎親的大紅花轎,里頭坐的據說是白楊莊最美麗聰慧的三小姐呢。」
「是啊,明明以前兩家是世仇的,這年頭竟能聯姻了,你說奇不奇?」
「听說這是寒玉莊提出的。真是可憐了那楊三小姐,家族勢力不如人,就只好被犧牲……傳言寒二公子雖年輕俊朗,卻氣虛體弱,新娘這一嫁過去……可惜哪!」
「哈,不過看這奢華的排場,寒玉莊倒也是誠意十足……」
楊柳陌端坐轎內,路人閑談之語自是飄不進她的耳朵,只是自從親事決定之後,江湖上揣測的紛紛耳語,她也听了不少。
紅蓋頭已被她摘下放在膝上。此時她正輕撫著右手腕上的翠玉手鐲,那是她上轎離家前,母親親手給她套上的。
「陌兒,此一前去,妳要萬事小心……」方開口,娘已流下淚來。
「娘,女兒知道。」輕揚唇角,她笑著安慰︰「您不必為我擔心。我會很好。」
「想不到那寒家如此狠毒,這一要求,分明是要我們親手葬送妳的一生……」
「娘,別這麼說。說不定我也會得到幸福啊。」
她雖說著安慰話,心底卻是再清楚不過。想起離別場景,楊柳陌眼底閃過一絲陰郁。寒江月,妳會後悔利用權勢逼親的。
她不知道寒家為什麼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但那日與父親在密室中商討許久,為了長久之計,白楊莊必須在此事上讓步。
洗華莊主日前猝逝,莊內奪權者眾,紛亂一時。聯姻之後,寒玉莊願意配合白楊莊,削弱洗華莊的力量,這對父親來說,是個東山再起的好機會。
而且,她也可以將計就計,一探寒玉莊……
「妳是我最看重的女兒,也是最聰明的,千萬不要負了爹的期望。」
當父親語重心長地將手放在她肩上時起,她便是寒家的新娘,卻也是楊家的眼線。
她不是沒有期待過自己的終身幸福。在春雨霖鈴燈下讀詩的夜里,她也曾手捧醇墨,想著是否能在這濁世里覓得知音……
但是,只要想起父親的掌溫,為家里所做的一切,她都心甘情願。
一轉念,三年前那場短暫的緣會又浮現腦中。沒料到那白衣青年竟會在日後成為她的丈夫……她還依稀記得他溫和的笑意,有些慘淡的容顏,還有那誠懇卻不失敏銳的眼楮,一個沒有什麼江湖氣味的少主……
她的丈夫。
一個看似天真卻又強取豪奪的人。
楊柳陌斂下眼中恨意。這不是她應該表現的。不知寒玉莊要求這場婚事的原因為何?但不管怎樣,她都必須十分小心。
她該如何取得他的信任,以及她要的東西……
隊伍在她默想時出了鎮,楊柳陌微微掀開轎簾,她瞧見遠方的天漫布烏雲,突然,傳來一聲悶雷,轟地,讓她心中乍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要下雨了吧?不知這趟行程又要因此而耽擱多久--
正想著,轎外鼓樂突然一停,取而代之的是丫鬟喜娘的尖叫和迎親護送隊伍侍衛的刀劍聲。「有刺客!來人啊!小心新娘子!」一片鬧哄哄。
楊柳陌心中疑雲頓生。兩大莊的聯姻,何人膽敢攖其鋒?數得出來的,怕是不多,泰半是仇家了。
此時轎身一陣震蕩,花轎跌落在地。楊柳陌心知情況不妙,雖自忖武藝不弱,然而眼下沒有她出手的余地,就不知寒玉莊派來迎親的人功夫如何了。
「閣下攔截花轎,是何用意?!」
說話之人正是此次寒玉莊派去迎親的要人,陶飛光。
「既是攔截花轎,用意不是很明顯嗎?你這話問得多余了。」
一聲低沉、帶著森冷的嗓音繼之響起。
「哼!既然你存心與我們寒玉莊過不去,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語畢,陶飛光的劍光疾閃,已向來人招呼過去,連帶激起風中的氣流旋動。
楊柳陌心中關切戰況,可是僅憑軟轎里的小小翦窗,根本瞧不真切。礙于新娘子的身分,她不能輕易離開花轎,唯有靜候戰果。
她計量著,要是寒玉莊的人都被殺了,那她也就無須再掩飾、顧忌什麼了。
但事情的轉變比她料想的還要快。外頭交戰的聲音還沒停止,她所乘的花轎便又動了起來。她心底有譜,這抬轎之人,絕不會是寒玉莊的迎賓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