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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寒暖妾心 第18頁

作者︰關月

由始至終,她對這樁親事,沒有說過一個「不」字,亦從未想過對此表示不滿。弈少爺,為什麼覺得她是被迫為之?

司馬弈深深凝著她清顏玉容,眼眸染上層層悲涼,輕嘆︰「小舞,你可知道,十一年,你在我面前從未有過開心顏?」

整整十一年啊,這張秀美花容,一直平靜漠然,壓抑了所有喜悲,像是心如死灰,找不出生命中可博一笑的東西。

當年初見,小女娃未曉人事,冰雪可愛。卻因了大人們的千叮嚀,萬囑咐,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戰戰兢兢,不敢高聲語,不敢大步走,生怕行差踏錯,引來罵責。

一年年,稚氣女圭女圭漸漸成人,早熟內斂,教心事壓鎖眉頭,連笑都忘記了。

至少,能讓她笑的人……不會是他。

听聞親事,他才知道,小舞的不快樂,他才是禍端。他的存在不知給她帶來多少苦難。他甚至不敢去想,他的親人們為了他,逼她做了多少事情。

他望著像是迷惑著的封舞,沉沉嘆息︰「小舞,是我對不住你。」

她的不幸,來自于他。看著連笑都不會的清麗佳人,司馬弈深深歉疚。

封舞轉開俏臉,目光落在雕工精致的書桌上,緩緩道︰「弈少爺多慮了。奴婢開不開心,與弈少爺無關。不是您害得奴婢不開心的。」

一直以來,真正可以令她開懷的只有一個人。

不問緣由的對她好,不求回報地幫著她,在她身後,默默地為她做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那個人……

是孺慕還是感恩,是迷戀還是掏心,她分不清。只知道,在她明白情為何物之前,眼底心間就只容得下那一個人,再也看不見其他。

然而即使沒有與司馬弈的婚約,她只是司馬山城一侍婢,他卻是名滿天下的神機九尊,高下之分,判若雲泥,縱使脅生雙翼,她也飛不上天,追不上他。

司馬弈嘴角微彎,卻做不出平日那美麗笑容,他試了又試,只能放棄,「如果不是我,這些年,你就不用這樣辛苦了。」

想到這些年她受的折磨,他連面具都掛不起來。

琴棋書畫,經史子集,小舞原來一直被當做他未來的妻子來培訓的,所以要求她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他原以為父母是為小舞好,故而用心栽培,卻未料他們只將小舞當成了他的附屬品。

即使結果無二,他們的別有用心,已經令小舞學藝途中血淚累累了。

想到每日清晨那盆井水,他甚至沒有勇氣追問其他細節。

他司馬弈,欠她良多。

封舞回眸,看著他難得露于人前的真實,突然道︰「弈少爺,您可知道,奴婢的家人,十一年前便死了?」

司馬弈「咦」的一聲,吃驚地望著依然平靜的少女,「你怎麼……」

封舞回想起她按九爺留下的信中所畫的地圖找到的地址,秋波漸柔,淡淡言道︰「若非五爺買下奴婢,封舞此際,也不過白骨一缽。司馬家對奴婢有救命之恩,其余小事,弈少爺何須再掛懷?」

那墳墓,雖已過了十一年,卻修葺如新,顯是常有人精心維護,建墓人的用心可見一斑。

這恩情她亦銘記。

十一年來,九爺為她做的,何止這一樁?

司馬家再造之德,九爺恩重如山,其余苦痛皆不值一提。

這世上若無司馬昂,她會寧可與親人偕亡。然而十一年來,他如冬日暖陽,融融關懷從未有斷,三九苦寒因他如春,她對這世間,竟也生出眷戀,故而對買下她的司馬曄,也懷感激之情。

無怨無怨,命再坎坷如紙薄,仍讓她遇到了一個司馬昂,她如何敢再貪心怨嗔?

司馬弈面色依然沉重,「即使如此,我們也沒有權利要你……」

「弈少爺只是擔心奴婢不願意嗎?」封舞打斷他自責話語,輕描淡寫,「若是因此,弈少爺無須多慮,這樁婚事,是奴婢自己情願的。」

救了司馬弈,九爺該也會高興吧。

女兒家談及婚事會有的嬌羞靦腆,她一絲兒也欠奉,平淡道來,將此事,就只看做吃飯睡覺一樣平常,更沒有將自己會有生命危險一事放在心上。

司馬弈差點掉到書桌底下去,望著一點也不覺得自己有說錯話的封舞,苦笑道︰「小舞,你告訴我,你是否知曉,兩個人要成為夫妻,應該要兩情相悅,互相喜歡著對方?」

明明四書五經,小舞一本也沒漏讀啊。《詩經》中真摯純潔的情愛,難道沒有一篇有給她留下印象?

她知道的。

她記得「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背過「青青子衿,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她听見「野有蔓草,零露清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邂逅相遇,適我願兮」,她知道什麼叫做「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她甚至,親身體驗著「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相思若狂——然而她更清楚地知道,所謂情愛,于她是一件太過奢侈的事情。

自周公制禮以來,婚姻大事皆從父母命,媒妁言,何況她只是一個沒有自主的丫環?

封舞卻只是提醒道︰「弈少爺,夫人難道沒告訴你,奴婢可以治好你的病?」

司馬弈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喘了口氣,微急道︰「小舞,你沒有把我的話听進去。」

她有啊。

封舞無辜地望著蒼白俊臉上涌現的一抹紅暈,習慣性地走到他身後,輸入真氣,听他平穩下呼吸,才又坐回去。

只是她不覺得,她與弈少爺的婚姻會影響他將來與其他女子「兩情相悅」。她只是妾室不是嗎?很好,她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錯什麼。

司馬弈頭大地睥著間接提醒他要與他「陰陽,水乳交融」的「姑娘家」,做了一個深呼吸,和聲道︰「小舞,我堅持男女之情應是情投意合,心心相印的兩個人的事。無論如何,我想娶的,只有我喜歡的那‘一個’女子,我也希望,你能嫁給真正愛護你,憐惜你的男人。而不是為了這樣那樣的原因,勉強自己嫁給你並未動心的我。」

若她愛的是他,若他愛的是她,再小的機會,他都會放手一搏,換取與心上人共渡更長的光陰。生或死,他都選擇與她同歸。

可是事實上,他心底的不是她,她想的分明也不是他,這樣錯誤的兩個人,怎麼可以,捆綁成夫妻?

生死有命,他命數幾何,全憑天定。只堅持,若有結發相守妻,那女子,須是他心許玉人。

若否,寧可終身不娶。

弈少爺,是真的漠視了生死,也堅持著他的「情之所鐘」呢。

听他無比強調地將「一個」重重讀出,封舞微微動容,重復了將近一月前,曾問過的話︰「弈少爺,可有意中人?」

是什麼樣的女子,可以令弈少爺鐘情若此?

司馬弈退去笑容,星眸寂寂,望向蒼茫虛空,良久之後,輕聲道︰「有。」

這是他第一次,直接在人前坦吐情衷。

之前親若九叔,他仍只隱喻此事,而不明言。因為擔心走露風聲,被愛護他的家人們知道了那女子的存在,會做出傷害她的事來。

若非為了解開小舞心結,這情意他一世永埋心中,不欲人知。

封舞痴望他無比溫柔的眸,心中憶起病中曾見情景,芳心怦然,疾似驚雷。

為什麼弈少爺想起意中人的眼,竟然與九爺望著她時一般無二?

是真的嗎?是幻覺嗎?

是九爺也同她一般,還是只是她一個人的痴心妄想?

九爺對誰都好,她知道。九爺對什麼人都溫柔,她也知道。可是會不會,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九爺對她,不只是一個晚輩,不只是隨便「什麼人」,不只是,讓他抱著,還會哭鼻子的小泵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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