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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指春風 第18頁

作者︰關月

辛夫人被弄得措手不及,眼見顧二娘一剪子下去,毀了半月成果,自暴自棄道︰「隨你們愛怎樣便怎樣吧。只是要記住到期未交出可令公主千歲滿意的嫁衣便須交出自己的老命了。」

被挑起興頭的眾人嚷嚷著尋出合適的「合伙人」或決心獨干,無人理她。罪魁禍首的卿容容听到「公主」這個稱呼,杏瞳掠起亮芒,道︰「容容還有一事請夫人應允。」

開始有點明白她不太接受拒絕的回答的辛夫人不感興趣地道︰「又有什麼事呢?但願不會太難為我這把老骨頭吧。」

卿容容暗想怕讓夫人你失望哩,輕松的道︰「夫人放心吧,我只是想見見祐熙公主的玉容罷了。」

說得輕巧。

被折磨了一年多已經很清楚公主大駕有多麼地難纏的辛夫人花容失色地啐道︰「你當公主是那麼好見的嗎?又不是閑著沒事就等著讓你看的。」

然則公主大人除了讓人瞻仰外又有什麼功效呢?

卿容容將問號畫在瞳中,唇畔牽起飽含興味的淺笑,梨渦乍轉︰「俗話說‘佛要金裝,人要衣裝’,不親眼看看公主千歲的模樣,又怎能知道衣衫到底襯不襯她呢?」

辛夫人輕嗔道︰「偏你這麼多花樣,公主的身量尺寸早在這哩,見她做什麼?」

因為不見過公主的話,她會把嫁衣做得更適合卿兒穿。卿容容在心里答話,說出口的則是冠冕堂皇的另一篇說辭︰「所謂衣須度身而做,不是做得合體就可以的了。除了明白公主的身材外,對其氣質,脾性及喜好的了解,怕會更重要一些吧。否則夫人便不會像今天般憂心了。」

辛夫人心道你這丫頭這麼伶牙俐齒,不管怎麼說都會是你有理,妥協道︰「好吧,我會替你請示公主的了,不過見不見你還是公主說了才算數呢。」

多一點點的不能肯定,她的小命便多上許多點的危險。

卿容容當機立斷,遞出自己心愛的絹帕,道︰「也許公主見了這條帕子,會肯見我。」

她為卿兒裁衣,自己身上衣飾反少雕琢,一匹素羅作裙衫,懶得去繡什麼,所以身邊現成的繡品不過寥寥幾件。這條帕子,是小姐出閣時自洛陽到金陵的船上繡的。當時她相思正烈,柔腸百轉,滿腔深情又不能向小姐傾訴,全都繡在了絲羅上。

若不是權衡之下小命重要得多,她才舍不得把帕子給人。

辛夫人漫不經心地從她手中抽出薄如蟬翼的絲羅,一看之下,「啊」的一聲瞪大了眼,直勾勾地盯著它瞧。

絲帕本身,是一方質地輕江的素羅,染成了深藍色,襯得一輪圓月更為觸目。月下,漫天飛舞著淡若無物的柳絮,一只孤雁振翅疾飛,一叢蘆葦被月光映出淺淺的銀白,整個畫面于飄渺虛無中透出無比的和諧動人。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不過尺幅見方,卻令看著的人覺得整個心神都被吸了進去,置身于清冷的月下,遼闊無際的草原中,看滿天飛絮,耳畔甚至仿佛听得見失了伴的雁兒一聲聲的悲鳴,及離群的彷徨失措。

包可以深刻地體會到當日那刺繡的少女,下針時那淺淺的幽怨,淡淡的溫柔,濃濃的思念,還有刻骨的深情……

明月千里寄相思。

在這樣炎熱的暑天中,對著這月圓影單的絕美,殿中似乎掠過陣陣涼意,就如絲帕上蕭瑟的秋夜,令人心醉的淒美溫柔中又矛盾地夾雜了幾分肅殺氣,明白地告訴每一個看到它的人,繡者的無奈與心碎。

辛夫人不敢置信地望著絲帕,熱淚盈眶。

這一刻,她拋開宮闈,忘卻佔據她心思一年多的嫁衣裳,心神飄至二十幾年前,當她還是個稚女敕的小丫頭,偷偷地想著父母會為她安排一個怎樣的夫婿,偷偷地盼著能快點見到那個將決定她下半生的男子……

入宮二十多年,她耗盡紅顏青春,漸漸無情無欲,機械地完成自己的職責,忘卻曾經擁有過的那份美好心情。

也曾經有過夢想呵!

紅顏彈指老呵,她的這一世……她的這一世……

麻痹多年的心猛然復蘇,卻在有了知覺的同一刻痛得她無法出聲。

就像善畫者為了一幅名畫神魂顛倒一樣,殿中幾十位刺繡名家看著這方絲帕,說不出話來,神為之奪。

良久,被感動得不能自已的展鈞容長嘆一聲,美目射出崇慕的目光,由衷地道︰「容容姑娘的繡技,已是出神入化了。比起盧院主也毫不遜色呢。」

甚至,因為卿容容投入了更多的感情在這幅圖上,比起盧眉娘《雙鳳蝶戲》的平和靜溢,更富有感染力。

浸婬刺繡一藝將近一個甲子的顧二娘失了魂般地喃喃低語︰「這樣的刺繡……老身還以為盧院主之後再無人能夠做到了呢。」

她窮其一生也達不到的境界呵!

辛夫人驚覺,舉袖拭去滿臉的淚珠,深深吸一口氣,望向一臉平靜無波的卿容容,心中想到的,不是能否如期交貨,而是不擇手段也要將這條絲帕佔為己有或是要卿容容為她另繡一條。

卿容容若是早一刻拿出這方絲帕來,根本用不著多費一滴口水就可令她答應任何要求,包括想見皇上皇後。

就像現在,就算她要說針是用面粉捏成的或要用守喪的麻布縫制公主的嫁衣,她也會二話不說,照單全收。

第五章

好想容容。

風莫離唉出清晨第一嘆。

很想很想容容。

啜飲著年輕的門中女弟子玉手泡制的香茶,他懷念起容容姑娘那雙天下無雙的巧手泡出的茶水。

即使其好喝程度與卿容容的手巧程度成反比。

畢竟,要用最上等的極品茶葉泡出最劣等的滋味,也不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做得到的。

他已經一年又兩個月零七天沒見到容容了。

風莫離哀怨地數著日子,以最最頹廢的姿勢趴到椅背上長長嘆出滿月復苦水,順便躲過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鳳眼投放出的心形球。

「邪異門」年高德劭的老人家右腳邁進門檻的同一刻,他完成每日三嘆,懶洋洋地抬頭向來人打招呼︰「各位長老堂主大家好。」

帶隊進門的老者對他難登大雅之堂的坐相眼睜眼閉地含糊過去,待一干人等全進入大廳排好隊列後,帶頭喊道︰「屬下參見門主。」

又來這一套。

被近百號人發出的巨響駭得捂住耳朵的風莫離埋怨地睨向領頭者,沒好氣地道︰「可否輕聲一點呢?一大早就這樣夜貓子鬼叫的,園子里還沒起床的鳥兒都被吵醒了。」

擾人清夢與壞人姻緣同罪,都要倒三輩子霉的。

已經要倒足六輩霉的老者訓練有素地將他的廢話過濾去,徑自開口︰「不知門主今天召見屬下等有什麼吩咐?」

風莫離也被忽略的很習慣,不以為意地跳下威武莊嚴的太師椅,右腳一勾,正面朝向眾人,卻不坐下,反而熱絡地招呼眾人︰「大家坐,別客氣,坐下再說。」

如果告訴他們他什麼事都沒有,找他們來閑磕牙只是為了方便天叔從戒備森嚴的總舵遁走去探望容容,並確保無人追蹤不會給容容帶來危險,他這個新鮮出爐的「門主大人」會不會被他們踩死?

「多謝門主。」

整齊的道謝聲震天響,險些震破他的耳膜。風莫離再次堵住耳朵,默默為園中驚飛的小鳥哀悼——窗外傳來的,不僅是撲翅聲,還有細細的尖叫與下墜聲,八成是某只神經脆弱的鳥類嚇破了膽,參見佛祖去了。

真是一群大老粗啊,卻不會體恤一下弱小動物的苦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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