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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品悠游 第45頁

作者︰針葉

「酈、虛、語!」他咬牙低叫。

表面上看,書香門第,翩翩公子,骨子里,根本是一只狂蝶浪燕。

所以,完全不用懷疑,閔友意提親仍然未遂。

後院花廳,長孫淹正在……發呆。

自寶馬鎮返回,一路順利,回家後,卻失了寧靜。外面吵吵鬧鬧的,她不是不知道,特別是,家中近來買了十條狗,非常凶的那種,家中廚伯叔叔的刀啊鏟啊都重新磨過,非常犀利,大廚貴伯曾有一次在她面前揮舞新磨的大菜刀,差點就見血封喉了。

尤其,爹特地從鏢局借了一批虎背熊腰的鏢師,說是護院。

天見可憐,她家雖是生意人家,最多也只養幾條護院犬,如今倒好,拿刀的天天磨刀,掃地的天天練棍,草木皆兵,讓人以為戰線吃緊,百萬大軍壓城而來。

吵鬧歸吵鬧,她不是故意裝糊涂,而是不明白,他們之間何時……生了情?

她是瞧他嫵媚如青山,他也的確問過她「會不會負他」這個問題,她是怎麼答的……呢?

想……努力地想……

「淹兒?」有人輕聲叫她。

她似乎沒有回答,他對她何時生了情……

「淹兒?」

哀心定氣,她恍然回神,對上一雙溫潤似水的眼。是……

「太沖。」她歉然垂眸,看向他畫的畫。

當那人吼著要娶她時,樓太沖除了臉色發青之外,實在沒什麼大的反應。回到家中,他每日申時過後總會來她家,一來探望她的傷……不自覺模模臉,其實,已經全好了。

爹娘和大哥二哥都滿意樓太沖,她也不討厭……不討厭……烏眸不禁又瞥向斂眉作畫的男子。

在爹娘的默許下,他每日相伴,相對無言時,她會繡花,他會作畫,誰說沒有些綣綣情意在里面?

這情意……就如荷塘里的睡蓮,當時間在靜淡中一點一滴流逝時,仿佛沉澱了什麼,卻興不起半分波瀾。

綠絲絛,草如袍,樓太沖是形俊之人,而她,一向不討厭形俊之人……

「淹兒,悶了嗎,可要去花廊走走?」放下墨筆,樓太沖體貼一笑。這些日子,他任閔友意在外鬧著,絕口不提退親或放棄。

這人……當初為何會以一佛之畫向長孫家提親?

「淹兒……」樓太沖見她無意走動,也不勉強,只道,「很早以前,我就听說長孫家的嫁袍繡得好,稍後,听說長孫家的小姐嫻熟慧雅,長孫老爺又要求提親的公子先送上畫像,我便前來一試。」

試?她疑惑地側眉。

「在七佛伽藍,我第一次見到淹兒……」樓太沖淺淺一笑,眼中氤氳恍惚,仿佛回憶……淡淡檀香中,一聲幽魅的大吼,他見到一名女子怔怔站在閔友意身邊,垂眸一笑,嬌憨可人,目光追隨,才知閔友意收了掌氣,是因為她。及後,閔友意遠遠招手,她在柱邊抿唇一笑,風情自現……就此,他迷在那垂眸一笑的嫣然里。

娶妻,求賢。他一直這麼認為。

長孫淹定定然看著他,除了淺笑,不做其他表情。

這幅畫面看在長孫幢相眼中,自是郎才女貌,美景和樂。故而,遠遠雕窗後偷窺的長孫父親已經開始幼想自己抱孫子的模樣……

房內,兩人沒听到長孫老爹心頭的竊笑,轉看樓太沖畫的新作。

「太沖,你丹青妙筆,這世間,什麼最容易畫?」

樓隱側顏相笑,一片白玉肌膚近在咫尺,低垂的頸,荷色的頰,渾然天成。心頭微動,他輕輕答她︰「鬼魅易畫。」

「什麼難描……呢?」

綠袍輕蕩,樓太沖看向窗外。日影西移,在小小廂院投下大片陰影。靜了片刻,他低道︰「這世間,最難畫的……莫若犬馬。」

表魅易畫,只因皆是虛相,提筆繪來,就如天馬行空,肆意揮灑,而犬馬難描,皆因實體真形,人人盡知,一筆一畫皆需謹慎。

「太沖畫過人……嗎?」近日見他只繪花草,故有此一問。

「畫過。」

「畫得出他的神容……嗎?」她望向窗外。

「他?」樓太沖側了側頭。

他……她垂下眸子,眼中有一團朦朧未開的霧氣。

自相逢以來,最先入耳的是他的名聲,「武林三蝶」哦,「玉扇公子」哦,好一派令人神往卻神秘的江湖人。真正見到他,卻是在水如羅的婚禮上,他氣急攻心,輕功絕頂,卻以「童子拜觀音」之勢送上他的賀禮,而新娘,是他曾經愛過的人……他愛過吧……

送禮後,他踏風離去,再無留戀。待到再度相見,是在山中的一間茶棚,他顧目四盼,對她頷首一笑。

面對貝蘭孫時,滿不在乎的他……落崖時,面無表情的他……收她為徒時,淺笑低語的他……銅鐘邊,怒目大吼的他……溫泉邊,瞪目無言的他……遙池宮,教她習劍的他,追在梅非遙身後的他,說故事的他,待到比賽終時凌厲無情的他……

人的一生,不同時期會現出不出的面貌,她與他,短短三個月的相識,這些或許只是他無意中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卻全都印在腦海中。如今想來,她竟不知他的情何時系在了她身上。

這只蝴蝶,莫不是將目標轉向她?她記得,玉扇公子好敵方,她算是他的徒弟,不算敵方吧,況且,她與他可沒什麼淒婉惻悱的動人情事……

皺眉凝思,樓隱不知何時離去,家中新買的惡犬開始咆哮,前院護衛的腳步聲越來越緊,大概,又是他來了……吧!

嘆口氣,她轉轉手邊的纈紗玉蘭竹團扇,走出書房,無聊地在院中繞圈圈,偶爾腦中畫面一閃,她以團扇為劍,比比記在腦中的劍姿。雖然「分花拂柳劍」在他手中舞出來能飛沙走石,但她已認定了,這就是一套殺野豬的劍法。

家人幾乎認定了樓太沖將是她的夫婿,她呢?她自己也認定……了?

無聊地又轉了幾圈,她決定做點其他事分分神。

瞧,她就說自己很無聊了,除了繡花,她這個長孫小姐還能干什麼?在家,爹娘哥哥們寵她,自幼不必吃苦,如果哪天家道中落,她還能繡花養活爹娘——這個只能偷偷地想,不能讓哥哥們知道,以免他們覺得妹子瞧輕了兄長。

在家無聊,以後出嫁了,她應該會相夫教子吧……突地,她怔怔盯著院中一簇搖曳的花叢,不知想起什麼,一時痴痴。

那簇花不惹眼,平常的階前蘭花,蕊女敕瓣白,小小的幾珠,花上棲了一只……白色的粉蝶。

她輕輕揮了揮團扇,帶動空氣,引來暗香浮動,也驚了那只粉白的小蝶,漸飛漸遠。

嘆口氣,她還是決定回房做一個名副其實的無聊小姐。真要計較,她還有一些其他事情可以做做的……

磨墨,取紙,翻開一本書。

目過兩行,心緒不定,她忍不住站起,在房子里繞來繞去,繞了半天,拿起樓太沖的畫,站在窗邊欣賞。畫紙突然一動,她驚瞪烏眸。明明沒有風,畫紙中段竟然前後搖晃,仿佛有人在畫後用手指戳來戳去。

放下畫,窗外無人。

重新展開畫……

「淹兒!」

她裊然抬眸,無人,無風,更無……人聲。

難道她已經無聊到出現幻听的地步?

「淹兒!」

幻听?她死死盯著樓太沖的畫,突然垂手將畫合上,窗外,鶴影一閃,腰帶旋紫,清清品品,一張笑臉出現在眼眸中,惹她呼吸一窒。

其象無雙,其美無極,近之既妖,遠之有望。

窗外,語笑翩然,君子如蝶。

「淹兒,你……」他看到桌上攤開的紙,硯里磨好的墨,笑臉垮下來,「你又在抄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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