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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品悠游 第13頁

作者︰針葉

「電波……機變……色絲妙絕……」她輕聲念著,仰頭看了片刻,見柱上「機」字左側邊和「變」字上半部分刻得略淺,這兩部分各有一道深深的凹跡嵌在字後,似被人用利刃割劃過,只因兩字筆畫較多,將那凹痕遮掩去了。

「長孫姑娘,你也瞧到那字有傷痕,對吧?」阿閃陪立在她身側,隨她一道仰頭觀字,語有唏噓,「這柱上的字是夜多窟主練功時刻上去的。說起夜多窟主練功,唉,唉……長孫姑娘你不知道哇,電波機變,這‘機’字和‘變’字不就是筆畫多了些麼,有什麼大不了,我那夜多窟主……他練功時,步式手式拳式百變千化都不覺得麻煩,偏偏就覺得寫這兩個字麻煩,刻字也不刻全,為了省事,‘機’字右側和‘變’字上部全用一撇一捺帶過……」

這就是字後瓖嵌劃痕的由來……啊!長孫淹瞥了阿閃一眼,對她說著說著便將手繞上她的衣帶之舉已到了視若無睹的地步。

「我尊瞧這兩字怪異,囑咐夜多窟主哪天有空了將字補全,長孫姑娘,夜多窟主的脾氣……唉,只要數到這兩字的筆畫,他哪天都沒空。最後,還是寂滅子替他將筆劃刻全了,讓見了這柱子的人能清楚念出這八個字。」

如果不刻全,的確不太好念……長孫淹忖著,听阿閃意猶未意地繼續——

「我尊第一次見這八字,竟是念成‘電波木又,色絲妙絕’,以為字邊的一撇一捺是柱木的腐跡。扶游窟主見了,念成‘電波權爻,色絲妙絕’。其他窟主雖然沒說什麼,天知道心里笑成什麼樣。」

難怪難怪,寂滅子後來補上的兩字筆畫,刻痕深度皆不及閔友意初刻時的深,若非近距離端詳,也是看不出來的。不過,看到這兩根檀柱的人,絕對不會錯認「色絲妙絕」四字。

色絲……抿唇輕哂,想起了他「武林三蝶」之名,她心中暗暗搖頭,提裙步下台階。柱外是一片平坦的草地,兩側各有三根銅柱,約一人高,下方柱座或龜或蓮,或鴟吻或魚龍,無一相同。

他明明不在,但這夜多窟里,處處有他的痕跡。

長孫淹繞著銅柱走一圈,一時落花入領,微風動裾。借著半明半晦的月色,她瞧到柱上密密麻麻的花紋,花紋很奇怪,像人,又像字。

指月復感受著銅柱的凹凸不平,她听阿閃在身後問︰「長孫姑娘啊,夜多窟主初見你時,說過什麼話?」

長孫淹歪歪頭,「人話……呀!」

「……」阿閃臉皮一僵。僵到長孫淹能清楚地看到一片菜青色從她額角漸變下來,就如同她此刻穿的漸變羅裙。

面有菜色大概就是阿閃這個樣子……吧?暗暗忖著,長孫淹表面上不動聲色。她不笨,知道這個時候的阿閃一定不能惹,但她也沒說錯話……嘛!

深呼吸,深呼吸,深——阿閃強迫自己扯出笑臉,耐心道︰「我是問,夜多窟主見了長孫姑娘,可有稱贊長孫姑娘的美貌?就是說,他用什麼話稱贊長孫姑娘你呢?」

回憶片刻,長孫淹搖頭,「沒有……呢。」

「不可能。」飛快否定,不知是否定長孫淹的話,還是否定自家窟主的為人,阿閃開始左右走,踱來踱去,踱去踱來。

起初,長孫淹眼楮盯著她,隨著她的走動左右擺動腦袋,擺得頭昏腦漲之余,她索性放棄,也懶得去想阿閃口中的「不可能」到底是什麼不可能。

「長孫姑娘,我換個問題,你想想,一路上,夜多窟主有沒有哪句話稱贊你,或是夸你哪兒好哪兒美哪兒與眾不同?」

「一路上?」除了馬車搖搖晃晃,他好像沒跟她說過什麼話。想到這兒,長孫淹搖頭。

「你仔細回憶回憶,努力回憶回憶,真的沒一句稱贊?」阿閃揪著她的衣袖,眼巴巴,俏生生。

遲疑了一會兒,長孫淹艾艾道︰「路上是沒有,不過,在山崖下,如果那一句算的話,應該是夸我……」

「對對,哪一句哪一句?」

「……吧!」

「八?」眼對眼,阿閃想了半天,終于明白這句是承接上一句的尾音詞。瞧她,心一急,還是不能適應長孫姑娘的說話方式。她耐心,她深呼吸,吸了三四口後,才舒緩著語氣問︰「是哪一句?」

「一瞬百般宜,無論笑與啼。」長孫淹說完,回頭仍研究銅柱上的花紋。

「一瞬百般宜,無論笑與啼……」阿閃嚼咀半晌,神色怪異。

——長孫淹也許不明白,她這夜多窟主的文采不能稱好,但遇上女子,特別是美人,文采簡直有如神助,福至心靈,月兌胎換骨。在江湖上,雖說夜多窟主有風流花蝴蝶之名,但得夜多窟主贊美的女子皆會自喜。因為,凡得到夜多窟主稱贊,此女子定會名聲大震,江湖上,得之者,常自喜,不得者,常失落。夜多窟主贊一人「嫣然一笑」之美,則必不會再用「嫣然一笑」贊另一美人,他會用「蓊如春花」、「色曜春華」、「魂翩神妙」、「言媚姿艷」、「色如桃花」、「芳如杜若」、「長笑氣若蘭」、「蛾眉妙曼」、「顧盼采光」……總之,夜多窟主贊美人絕對不重復。

阿閃正沉思,突听長孫淹問道——

「他贊美這麼多姑娘,那些姑娘心里,他是什麼模樣……呢?」

「呃?」阿閃一愣,似乎是自己無意識將肚子里的抱怨喃了出來?她揮袖輕笑,雙掌一拍,轉問︰「沒有沒有,這倒沒有。長孫姑娘看我家夜多窟主是何模樣?」

「我?」垂眸盯著鞋尖,抬起,阿閃的眼楮就在她左側,目不轉楮。驀爾一笑,她道︰「我見青山多嫵媚。」

「嫵媚?」阿閃一怔。

「我瞧他,多窈窕之態。」

「窈窕?」

「嗯,」長孫淹點頭,向下一根銅柱走去,「沈郎腰瘦,嫵媚風流。」

「……」阿閃已呆得連重復的力氣也沒了,站在原地,她模模鼻子,喃喃自語,「嫵媚?窈窕?腰瘦?這詞兒可別讓夜多窟主听見,特別是不能讓夜多窟主從我嘴里听到,萬一听到,我可憐的脖子……」

阿閃暗暗叮囑自己,阿閃默默強迫自己,半晌後,方問︰「長孫姑娘,為何如此形容我夜多窟主?」

長孫淹不回頭,撫著銅柱上的花紋,低垂的唇邊,一抹笑如雨後菟絲,婀娜舒展。

我見青山多嫵媚……阿閃不會又認為她好學識……吧?記得幼時,秋風過庭,她拿著針線坐在大哥膝頭繡花,大哥念詩給她听——

「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幾?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

「何物能令他歡喜?」她抬頭問時,大哥道——

「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一尊搔首東窗里,想淵明、《停雲》詩就,此時風味。江左沉酣求名者,豈識濁醪妙理。

回首叫雲飛風起,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那「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的辛稼軒為國抱憾,他的一首《賀新郎》由大哥朗朗吟來,她最記得的,卻只有「我見青山多嫵媚」一句,長大了,才漸漸將這首長短句背得齊全。

嫵媚,並非縴柔女子所專有。越是無心,便越能邀得嫵媚同行。

青山嫵媚,情貌在顏。

這,就是她眼中的玉扇公子閔友意。

(注一︰「電波機變,色絲妙絕」的繁體字為「電波機變,色絲妙絕」,故事中所說「機」和「變」的筆畫較多,指的是它們的繁體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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