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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暮色 第10頁

作者︰文擬思

分別的日子,就在明天。

「相公,這件氅衣你帶在身邊,我特地塞了棉絮,天冷時要記得穿。這把木篦子放在最上頭,以後我不在,你得要自己梳頭了。還有,這件長衫是新做的,是你最喜歡的顏色,京城里的人應該都穿得很體面吧?你穿起衫子,一定比他們更體面……」

蕭子暮靜靜凝視著鳳翎在月光映照下、難掩落寞的容顏,任她一個人叨叨絮絮不停——他明白,這是一種發泄。

「還有,這個四角方巾我也幫你擱進包袱里,還有你的文房四寶。哎,這個是治跌打損傷的藥酒,另外,這個玉牌是我送你的,你每次都拿在手里把玩,也帶著吧。我還準備了水袋,給你在路上裝水喝……」

看著自己愈來愈大的包袱,蕭子暮微喟一聲,朝著她忙個不停的背影道︰「翎兒,我不需要這麼多東西。」

背影倏地僵住,清脆的說話聲也戛然而止,鳳翎的手停在半空中,再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她握緊了手,像在拼命忍耐,與背後窒然的沉默相持著。

深吸了一口氣,她又開始說話,慢慢一項一項拿出包袱里的東西︰「這玉牌你帶在身邊也沒用,不如留著,包袱也輕一點。還有藥酒應該也不需要,京城治跌打損傷的大夫,一定比咱們這兒靈光多了。這水袋……」

「翎兒。」蕭子暮的聲音再次止住她的動作,走到她身邊,徑自將包袱打包。「這樣足夠了,不必再添,也不必再減了。」

少了她的聲音,室內又充斥著一股令人難忍的寂靜。鳳翎低著頭不敢看他,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悶著聲跑進內室,拿了一樣東西又跑出來。

「相公,這樣東西是你最珍視的,你……要帶在身上嗎?」她終究對上了他的眼。

蕭子暮由她的注視中感受到濃濃的不舍、偽裝的堅強,還有一種原因不明的心怯。瞧著她手里的東西,他淡然伸出手接過。「謝謝。」

謝謝?他的客氣,撕裂了鳳翎的心。

他果然……不會忘記這樣東西……他最重視的東西……她發覺自己在發抖,為一個她明知的事實而顫動。

那是張玉雲的畫像。

什麼偽裝、什麼掩飾全數破滅,她不能自己地撲進蕭子暮懷里,比以往更用力地抱住他,淚水奔流在他胸懷之上。

蕭子暮听到了她壓低的嗚咽,但這並非令他罩上一陣憂慮的主因,更重要的,他仿佛听到了她心碎的聲音。

為他的離去而哭泣是不值得、不必要的啊……他多想這麼告訴她,但最後他選擇了沉默,讓她在懷里泣訴。

在鳳翎的心里,她的哭泣固然是為了他的離開,但她的心碎,卻只是因為他接過畫的一個簡單動作——這等于正面承認他與張玉雲的情感。

「嗚……相公,我好舍不得啊……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分開呢……」想問的話在鳳翎的心里是藏不了太久的。她在他衣襟擦干了淚痕,額頭抵著他胸膛,哽咽提出一個她一直害怕的問題︰「雖然……雖然相公你娶我是不得已的,可是,可是你能不能老實告訴我,與我成親,你後悔嗎?」

緩緩搖頭。他確實沒有後悔過,正確的說,他做事的原則是尋求一個最快最有效的解決之道,會娶她,也是基于此理,而「後悔」這個詞,從不存在于他的運籌帷幄之中。

他的回答安撫了她,鳳翎抬起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畫軸之上,淚光晶瑩閃爍如星,像是蕭子暮之于她那麼遙不可及。「相公,其實我好羨慕玉雲姐,我知道你是從不畫人像的,但玉雲姐卻能由你親手為她畫一幅像……以後,你閑暇的時候,只要簡單幾筆就好,你能不能也替我畫一幅呢?」

這幾乎是卑微的請求,蕭子暮無法不答應,可是他很清楚,以後可能沒這個機會了……

鳳翎含淚凝望他,深深地、深深地將他的容貌刻在心上,而後,出于本能的,她伸出手環住他頸項,雙唇慢慢地吻上他。

蕭子暮偉岸的身驅驟然一震,怔在當場不能動彈。當她又繼續住上吻,由他的臉頰到他的眼簾,蕭子暮清楚地感受到心頭的某種情感正在軟化,這種情緒起伏已經大大腧越于他平時心境的波瀾不興,但他卻狠不下心阻止她。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只知道這麼做,能宣泄一點對他的思慕。即使他從頭到尾沒有一點響應,她就是無法不擁抱著他,汲取他的溫暖。

心思各異的夜,還很漫長。

浙瀝浙瀝,滂沱大雨的天氣,為離情依依的日子添了幾許惆悵。

鳳翎一早便拉著即將起程的蕭子暮到鳳鳴號里。今天店鋪似乎只為他一人而開,兩人到達之後,大門也隨之合上,屋內的所有人都苦著一張臉,一部份是為了蕭子暮的離去,另一部份,是他們都可預期鳳翎將會有好一陣子的哀傷。

「相公,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到後頭拿點東西給你帶著上路。」鳳翎將他拉到椅子上按下,然後快步地跑到廚房里。

屋子里靜靜的,只有眾人的呼吸聲稍微可聞,和門外雨聲紛雜的大街形成強烈對比。驀地一聲長喟打破寧靜,徐爺憂色重重地開了口︰

「子暮,你找了個赴京趕考的理由,我們要怎麼收尾啊?」

「我確實要赴科舉。」蕭子暮正色回復。「我沒有騙過翎兒,所以你們也不必騙她,只要我說出口的事,都是真的。」

「考科舉?就算鄉試、會試、殿試一路順利,考上狀元也得花兩三年呢!你要見朱棣不必這麼大費周章吧?只要亮出招牌,他還不八人大轎抬你進宮?」

八人大轎?別屆時來的是輛囚車就不錯了。「我就是不想太招搖。借著正規管道入宮見朱棣,可免去他人疑慮,我做起事也比較容易。何況,我需要一年左右的時間找人,太快進宮就不方便找了,且找人的動作也不能太大,否則容易被朱榑發現。」

「找人?你要找誰?」這家伙連到了京師都忙個不停?

「我要找玉雲姑娘。」他毫不隱瞞,他和她之間正大光明,沒什麼見不得人的。「我想,依她的脾氣,有很大的機會折回京師附近,而且她身邊必定有一個相當重要的人,我要比朱棣或朱榑更早找到他們。」

「玉雲?」徐爺看了眾人一眼,所有人皆茫然搖頭以對。「子暮,那玉雲究竟和你有什麼牽扯?你當初會到寨里來,好象也是為了找她?同樣是寨里的人,抓我們和抓她不都一樣,朱棣和朱榑為什麼又非她不可?」

「這些事一言難盡,我……」他正要說到重點,鳳翎的身影翩然回到廳內,大家很自然地停止這個話題。

她提著一包熱騰騰的餅來到蕭子暮身邊,柔柔地望著他。「相公,這些餅讓你在路上當干糧。」

默然接過,蕭子暮目光停留在她臉上片刻,而後再不留戀的起身,向眾人一個長揖。「各位,蕭子暮就此拜別,希望你們好好照顧翎兒。」

外頭的雨勢仍大,鳳翎撐了把傘想送他到村口,但才到門口便被他婉拒。

「雨大呢,我自個走就行了,妳回去吧。」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去。

鳳翎撐著傘就這麼站在門外,目送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消失在蒙蒙煙雨之中。

心,也隨著他走了,她好象從此一無所有,無所歸依。她望向遠方的眼神沒有收回一點,雨絲越落傘下打在臉上,水也浸濕了裙腳,可是她,一步也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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