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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花魚 第2頁

作者︰朱妍

「阿芯!」

「若彤?嘿!這趟飛中東線,有沒有釣個阿拉伯王子或者親王回來?」葉芯扭頭一看,原來是她的姐妹淘康若彤。當初康若彤到店里閑逛,兩人一見如故,很快就成為無所不談的好朋友。

「不提也罷。」康若彤淡淡嗤鼻。

「怎麼了?」

「這一趟中東行,沒釣到阿拉伯王子也就算了,令我為之氣結的是在送餐時,被色胚桃太郎伸出咸豬手,模了我一把,當時要不是座艙長好說歹說不斷安撫我,我真想把餐盤直接蓋到他臉上。」康若彤不無夸張之嫌地搖頭晃腦。

「空姐、空姐,感覺很時尚很光鮮亮麗,說穿了,也只不過是另類的服務生罷了。」話音甫落,又很戲劇化地揮揮手。

「去去去,我這是干嘛呀!一見面就對著你大吐苦水。對了,阿芯!我的同事下個月要結婚了,特別清出歷任男友送的禮物托我帶過來,想換點結婚基金。」經康若彤這一說,葉芯這才注意到康若彤兩手拎著幾個大大小小的購物袋,她想幫忙提幾個,不巧自己手上正拿著客人待結帳的包包,這時剛送走客人的婷婷接過她手上的包包,說︰

「這包包就交給我來結帳吧。」

「好,那就麻煩你了。」葉芯轉向客人︰「我有事要忙,由婷婷為你結帳,希望很快就能看到你再度光臨。」她欠欠身,和康若彤一前一後穿過排列整齊的玻璃櫃,進入位在走道底、不到兩坪的小辦公室內,葉芯把手上的購物袋放在沙發旁邊坐了下來,一擺手。

「請坐。想喝什麼飲料自己打開冰箱拿,別客氣。」

「你盡避忙你的,我會款待自己。」康若彤自行從冰箱取出一瓶罐裝咖啡,扯開拉環喝起來。

「老天!這個機車包都用到快破皮了,還拿來?不收。」葉芯迫不及待探手入購物袋,掏出一個看起來髒髒舊舊的可可色機車包,不客氣地扔在茶幾上。

「真是的!我都跟我同事說你是經營二手精品店,不是做資源回收,她怎麼連這種又髒又舊的破機車包也送來估賣?不過,沒關系,你把能收的跟收價列張清單,等一下我連同不收的一並帶回去給我同事。」

「好。」葉芯又從購物袋里撈出一個九成新的包包,這次她掩不住興奮的語氣大叫︰

「這個‘香奈兒’紐約經典斜紋軟呢包,是二○○四年美國限量品,上星期還有一位老主顧跑來拜托要我幫她留意這款包呢!」葉芯小心翼翼地用防塵袋包好,提筆在清單上填寫包款和收價。

「真的?太好了!等一下你就可以聯絡那位老主顧過來,現買現賣現賺。」

「是啊。」她再抽出一個LV長皮夾檢視。

「咦!阿芯,你桌上怎麼全是‘苦花魚歌仔劇團’的照片?」康若彤踱到她的辦公桌,兩手撐開,俯看鋪排滿滿一桌面的劇照、剪報、海報和幾張泛黃的參加地方戲曲比賽得獎的獎狀。

「唉!」她重重嘆了口氣,放下LV長皮夾,整個人往後仰,靠著柔軟的沙發椅背。

「好端端的你嘆個什麼氣?」

「我嘆氣,那是因為我發覺父親在臨終時交給我的‘苦花魚歌仔劇團’是個燙手山芋,我對它充滿無力感,簡直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才好。」葉芯挺苦惱地按著額角。

「瞧你愁成一張苦瓜臉,想必事態嚴重,能不能請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呃……由于第四台崛起,導致廟會上演野台戲時,戲棚下的觀眾大量流失;又屋漏偏逢連夜雨,就在這個時候,清涼的鋼管秀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搶食這塊酬神大餅,使得戲班子的演出機會大為減少,要維持一個戲班子備感吃力。就拿我來說吧!在父命難違之下,接手‘苦花魚歌仔劇團’,這半年來月月入不敷出,全靠我這個團主掏腰包墊錢。」

話說當年葉家在「宜蘭」是擁有大片土地跟十多艘漁船的地方仕紳,葉芯的祖父,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葉阿舍」,因心肌保塞撒手人寰,遺留下來的龐大家產就由身為獨子、剛從大學畢業的葉芯父親繼承。有一天,她父親打從戲棚下經過,被戲台上花旦婀娜多姿的身段以及珠圓玉潤的唱腔吸引住腳步,父親對當時有著「台灣第一花旦」之稱的母親一見鐘情,展開熱烈追求,並且趕在祖父百日內完婚。婚後,由于母親的緣故,父親愛屋及烏,一頭栽進歌仔戲的戲劇人生里,絲毫未防範掌管漁船公司的經理起了覬覦之心,內神通外鬼,吞掉漁船公司;父親失去漁船公司,除了感嘆人心險惡之外,更讓自己完全沉浸在歌仔戲里。首先,父親著手籌組了「苦花魚歌仔劇團」,同時提供免費食宿收留貧窮孩子住在家里,跟著高薪聘請來的老師學習歌仔戲,從眼神、表情、身段、手勢到唱腔,一點不馬虎。除此之外,父親不惜大手筆更新舞台布景,重新縫制戲服,甚至親自編寫劇本,使「苦花魚歌仔劇團」所到之處的每一場演出都贏得台下觀眾如雷的掌聲,讓父親從掌聲中得到肯定與慰藉。只是,由盛轉衰,幾乎成為千古不變的定律。父親見證歌仔戲最風光的全盛時期,也目睹歌仔戲式微沒落的殘酷事實;視歌仔戲為靈魂的父親為了籌錢養戲班子,不得不將祖先留下來的龐大土地一塊一塊變賣,無怨無悔……

「阿芯,我在跟你說話,你到底有沒有在听?」

「嗄?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葉芯忙不迭收回飄遠了的思緒。

「我說,殺頭生意有人做,賠本生意沒人做,像這種賠錢的戲班子,換作是我,早就將它解散,叫團員回家吃自己。」

「你以為我沒想過解散它嗎?不瞞你說,我想過千百次,每次內心都面臨很大的煎熬與掙扎,畢竟它是我父親一生的心血,說什麼也不能葬送在我手里,只好硬著頭皮咬牙苦撐,走一步算一步。」

「走一步算一步?就憑你那一點點積蓄,能撐多久?」

「就算我撐不下去,也要想辦法對外尋求奧援。」

「對外求援?嗯,這倒不失是個辦法。問題是,向誰求援呢?」

「我也不知道。不過,半個月前,我翻閱報紙時無意中看到一則‘安氏集團’的‘薪火相傳文化基金會’贊助成立原住民技藝班,免費傳授原住民傳統編織的新聞,當時我抱著姑且一試的想法,向該基金會申請地方戲曲的贊助,沒想到昨天我接到該基金會秘書來電,叫我明天下午兩點帶著‘苦花魚歌仔劇團’的相關數據前去該基金會與執行長安希徹當面晤談。為此,昨晚打烊後,我還連夜開車回宜蘭,把我媽媽從睡夢中搖醒,母女倆翻箱倒櫃,找出一迭厚厚的陳年數據。」

「等等……你說基金會的執行長叫……安希徹?」

「是啊,他的秘書林小姐是這麼告訴我的。怎麼?你認識他?」她眼眸閃過燦亮光采,心想,要是若彤認識他,一切就好辦了。

「我是很想認識他,卻苦無機會。根據幾個曾經在頭等艙服務過他的同事透露,他有一雙超會放電的眼楮,同事形容當他抬眸跟她說話時,她的感覺就像觸電般,通體游過一陣酥麻。呃……根據傳聞,他是個大玩咖,愛混夜店愛把妹,身邊的女友一個換過一個。」

「帥加多金加美女等于玩世不恭的紈褲子弟。唉!我不禁對明天的晤談感到悲觀。」她眼神黯然,一臉的譏誚與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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