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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艷 第21頁

作者︰余宛宛

拜左王爺之賜,他如今才落到這麼一個風吹即倒身子。若不是他被雲兒救起,三餐以名貴藥材供著,現下早就不知在哪處投胎了。

他與左王爺兩人地位而今正是天壤之別,老天讓他們踫了面,必然就是要讓他有教訓左王爺之機會。

司徒無艷狠著美目,腳步益發快了起來。

段雲羅望著他不顧一切往前疾沖背影,她揪著眉心,拎起裙擺便跟了上去。

他實在不該再見左王爺的。他近日來胃口不佳,連帶氣血便稍弱。此時最忌氣脈起伏過劇,易導風邪入體啊。

段雲羅匆匆走出客棧,好不容易趕到司徒無艷身邊,但見一旁巷弄邊早已擠滿了好奇群眾。

侍衛替他們開了路,兩人目光往內一探——

死巷內蜷曲著一名身著破舊髒衣老者。老者腳邊擺著一個缽,缽里還擱了幾個銀角子、銅板。不過,對著老者批評、咒罵、唾口水之人,顯然遠比想救濟者還多上許多倍。

段雲羅瞧著那老者,一時不忍,別開了頭。

司徒無艷卻是目不轉楮地瞪著幾步之外的痾淒老人,仔細地將這名當年意氣風發、不可一世的左王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回。

那骯髒清臞臉孔,完全不復當年富貴玉滑,瞎盲之灰白瞳仁看不清楚東西,染著一層淡霧。身上袍子也不知是多久未曾清洗,散著一股濃重腐臭味,酸得旁人也不敢靠得太近。

這便是他此生最恨之人——左王爺嗎?

司徒無艷又往前跨了一步,只見左王爺臉色微紅,抓著身子癢處,又隨意哼起了幾首小曲,手足舞蹈地亂笑了起來。

「這種受苦受難時刻,他竟瘋了,真個好福氣啊!」司徒無艷從齒縫里磨出幾個字來,清嗄嗓音竟氣得發抖了起來。

「別再說了。他落得如此下場,算是什麼好福氣?」段雲羅揪著他身子,只巴望著他快點離開。再多瞧下去,他的心里依然都是恨意,何苦與自己過不去呢?

「你別攔一一」司徒無艷堅持不退,仍死命地瞪著左王爺。

此時,左王爺突然抓著咽喉,趴在地上挖心掏肺似地大嘔特嘔了起來,肚腸內腐物全都自嘴里吐倒出來,嗆得幾十步之內都是讓人窒息之腐爛味。

圍觀之人見狀,自然全都又被逼退了好幾大步。

「咱們走。」司徒無艷面無表情地扯著段雲羅的手,轉身要離開。

段雲羅此時倒不動了,她站在原地仔細看了老人臉色,總覺得不對勁。

「他病了。」

「他當初何曾睬過他人死活。」

司徒無艷知道她有意要替「那人」看診,急忙牢牢扣住她的腕,硬是不想讓她如意。

段雲羅看他一眼,飛快地拉著他手腕,將他推入另一處空巷里。

「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先放不對他的怨,你的心便早他一步海闊天空,也因此為自己化去一個惡緣,滅去那些惡因惡果,這樣豈不是極好嗎?」她雙手捧住他的臉,對著他灼怒眼瞳說道。

「不要跟我提那些因果,我不信那一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推開她身子,忿忿地說道︰「我此生沒做過惡事,卻得到這樣一具破爛身子,有了這種命運!若真有因果,我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

「你擁有全天下人都要失神的美貌,卻也遭遇比別人更多苦難,如此禍福吉凶因果,我不知道該如何判定。可我們擁有彼此,我們有能力替百姓黎庶努力,這便是我們如今最大福報。」段雲羅上前一步,不想他因為往昔怨恨,而讓現下日子有所下快。

「是啊。恐怕就連我于明日死去,你也有一個說法。」司徒無艷惱火雙眸一瞪,拂袖側身不去看她。

「不許你詛咒自己。」段雲羅被他氣紅了雙眼,拳頭氣得掄在身側。「我們而今茹素,少了殺戮惡緣,並多為蒼生謀福,你今後只會更加福壽綿長——我非常確定這點。」

「福壽綿長嗎?」司徒無艷忽而冷笑一聲,回頭看著她。他縴細手腕撩起面紗,一雙璀冷黑眸竟激動地泛著水光。

段雲羅胸口驀地一窒,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卻已經不自覺地搖著頭。

「福壽綿長個鬼!」司徒無艷逼近她一步,細碎呼吸盡噴吐在她面頰上。「我這幾年來其實尋過我家人,這才發現司徒本宗男子,全都活不過四十歲便都過世了。大伙說是什麼祖上沒積德,天才曉得是啥鬼原因……」

「你與他們不同,你屢屢大難不死,又造福了這麼多百姓,你會好好地活過四十歲的……」段雲羅氣息急促地打斷他的話,兩行清淚頓時滑下臉龐,漣漣地讓她泣不成聲。「倒是你……你心里擱著這些難受的事……怎麼從不曾告訴過我呢?」

司徒無艷見她哭得讓他心疼,以拇指撫去她的淚水,嗄聲說道︰「我先前只想著要找著你,這條命我原是不當一回事的。誰知道現下有你陪伴在側了,我反倒是每過一日,都更加地不快活了——我怕死!我不甘心留你一人在這里!我不想去個沒有你的地方……」

段雲羅整個人撞進他懷里,早顧不得會不會撞痛他了。

她顫抖雙手牢牢鉗著他身子,非得讓自己與他密密相連,她的心才有法子少痛一丁點。

在她正欣慰著兩人的相知相守時,他卻是正在憂心著生離死別。

扁是想到這一點,她便不禁惱起了自己!她怎麼會沒多注意到他這些時候之不對勁呢?

「你會比你的家人長壽的!」淚水讓她視線蒙,但她仍然執意要仰頭看著他。「修善強順便是這一念心,心清淨了,什麼病痛也沒了。你即便不信修善積福這些話,你至少得相信,心緒平靜與你身子血脈總是相關的……」

話說到未了,段雲羅卻是泣不成聲了,身子也非得倚著他,否則便要癱坐在地上了。

她怎麼舍得讓他早走呢……

司徒無艷忍住鼻酸,張開雙臂圍著她仍哭泣的身子,將他痛苦的低喘盡吐在她的頸間。老天爺既然給了他一個雲兒,又為何給了他如此殘弱身子呢?

兩人就這麼相擁而立著,直到她啜泣聲漸歇了一會兒後,才有力氣緩緩抬頭望向他。

「你身子雖然不好,至少不若我皇弟之先天殘疾,除了換心之外,無藥可醫。我好歹是御醫師傅唯一傳人,我一定能救回你的。你相信吧!」

司徒無艷看著睜著極紅眼眶,呼息仍在哽咽,但仍盡力地對他強顏歡笑的段雲羅。「我信了你,日後什麼都依你便是了。」他紅了眼眶,捧著她臉龐,不住地吻著她臉上淚痕。

「可我不信你了。除非你答應我以後心里若有事,一定得說給我知。」段雲羅揪著他手臂說道。

「說了又如何,說了只是讓你憂煩,也無濟于事。若我真染上了重病,你也只會輕描淡寫地安慰我沒事,不是嗎?」

司徒無艷拿出一方絲白手巾正要替她拭淚,她卻拽住那方手巾,對他搖頭。

「我答應你!如果你日後願意將心里所有不安都告訴我,那麼我日後亦絕不隱瞞任何真相。」

「即便我病危?」他問。

段雲羅咬緊牙根,掌間那方手巾很快地被冷汗浸濕。

「即便你病危,我亦會據實以告。我總得讓你知道你還有多少時日能與我相聚。」她抬起下顎,堅強地望著他。

司徒無艷俯身,拂開她額上亂發,瞬也不瞬地覷著她,一顆慌亂心至此突然安定了下來。

有她這般執念,閻王要帶走他,也要多經一番折磨的。只要多一番折磨時間,他便會盡力讓自己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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