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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弦五十 第32頁

作者︰鴻雁

曹錦瑟低低申吟,充滿了絕望與痛苦,「請不要這麼殘忍,難道你沒有自己想見的人嗎?」

王玨瑛一時無語,只是沉默。

死亡究竟是怎樣?

睜大了眼,曹錦瑟沉默著。恍惚看到一點跳躍的火光。楊金英已驚跳而起,「是鬼火?!」無法停止的顫抖。她不應該怕呀!不是、不是早將生死拋開,視死如歸嗎?為什麼?為什麼卻忍不住發抖呢?

「娘娘,」小埃子的聲音傳來,透著無可奈何的悲傷,「小埃子來送娘娘了!」

如豆昏光,帶來的只是難以言喻的悲哀。曹錦瑟望著他,搖頭,「這樣的悲哀表情真的不像是你。」

是呵!在宮中生存,悲傷也是一種奢侈品。可是,現在他沒有辦法再有第二種表情,「娘娘為什麼不為自己辯解?難道您就要這樣冤死嗎?」

「為什麼辯解?做過就是做過了,何必強辯。」

「可是你根本就沒有做!」小埃子斷然道,「就算是全天下的人都要殺皇上,娘娘也不會。」

曹錦瑟無語,一時心潮洶涌,淚盈雙目。

王玨瑛冷冷地道︰「福公公說得倒是動听!只可惜事實就是事實,明個兒午時三刻,她就要和我們這些大逆不道的凶犯一起被凌遲處死了!」

小埃子捏緊了拳頭,問︰「娘娘真的不打算再為自己辯解?!」

曹錦瑟搖頭,「你當知我心,何必還要勸我?」

「可是——」欲言又止,小埃子嘆一聲,自籃中取出酒菜,「娘娘,小埃子身受您大恩,無以為報,只有一杯水酒相送。」

「多謝!」含笑飲下杯中酒,淡淡的苦澀似她流入心底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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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皇後意外順利地以快刀斬亂麻之姿審清了弒君重案。為防夜長夢多,方得御示便已迫不及待地于官變第二天行刑。

行刑當日,秋風陣陣,落葉蕭蕭……

當如同來自地獄的嘶叫傳來時,王玨瑛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戰栗。仰起頭,目光隨著那自氣窗透進的微光看灰塵飛揚起舞。該是午時了吧?或許窗外陽光明媚,她卻只覺周身寒冷。

把她和曹錦瑟這個冤家對頭留在鎮撫司的詔獄中行刑,自不是為了她們的體面著想,而是皇家總還要留些面子,但她寧願被押往市曹與枉死的眾姐妹在一起,至少,還可享受最後的明媚陽光。

她不怕死,但當死亡來臨,卻禁不住渴望生。畢竟,生命是這世上最寶貴的。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黑布袋當頭套下,王玨瑛的眼前一片黑暗。她再也忍不住笑。原來,在死亡面前,一切的愛憎情仇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這道理很簡單,可是人活著的時卻很少想得明白,即使想得明白也很少人能做得到。

她自嘲地笑笑,終于開口︰「曹錦瑟,你恨我吧?為什麼不開口?難道你真的喝醉了?還是嚇得暈過去了?」雖然得不到回應,但她也不惱,「我把你拉下水,害你落得如此下場,你應該恨我的,就像我曾經深恨你一樣恨我,可是現在你我都快死了,我不想再帶著對你的恨死去。我很想告訴你——我真的不再恨你,一點都不恨。」

「人生如夢——這場夢也該醒了!」她低喃,在利刃刺入體內時,唇邊猶存一絲笑意。

所有的痛苦馬上就要過去,黑暗正蔓延……

十四個正值青春的美麗女子就這樣被殘忍地殺害。那一天,北京城下了一場大雪。那是嘉靖廿一年的第一場雪……

就在這一天晚上,一輛破舊的馬車悄悄自雜役出入的小角門出了皇宮,然後悄無聲息地出了城與高麗使節團中的團長郭旭相會。

無盡的黑暗,惟一的光華來自他的手中。那是一顆夜明珠,郭旭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完美的寶物。他嘆息了一聲,終于問︰「你真的要把這顆珠子給我?」

「當然。」那人似乎笑了笑,白皙文弱的臉上帶著堅決的神情,「只要你把她帶離這個國家,那麼這箱子里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

這實在是很動人的誘惑,即使是世上最視錢如糞土的人也會忍不住心動,但郭旭仍有些擔心,「她究竟是什麼人?」

「這你不用管——她是什麼人,都與你無關!」

那倒也是!除了這些熠熠生輝的珠寶外,郭旭真的不覺得還有什麼事是重要的。但看看停在黑暗中的馬車,他仍道︰「你總該把那姑娘弄醒,讓我知道她是不是願意跟我走呀!」他可不想無緣無故地擔上個誘拐良家婦女的罪名。

「你等我!」他向馬車走去,搖晃的背影讓郭旭皺眉,雖然這人笑得豪爽,出手也大方,但他就是覺得這人女里女氣的讓人受不了。

風聲里雜著隱約的馬嘶聲。

曹錦瑟霍地睜開眼,見一點幽光蕩來。

是鬼火嗎?這樣的黑暗——這是地獄?

她坐起身,覺得從未有過的輕松。然後,就看見了一張臉。突然見著這張熟悉的面孔,曹錦瑟真的嚇了一跳。眨了眨眼,她茫然地問︰「小埃子你怎麼也會在這兒?」

小埃子笑了,眼中卻有哀憐之色,「娘娘以為這里是什麼地方?」

「當然是幽冥地獄。」曹錦瑟揚起眉,「你怎麼也死了?你——不!這里不是地府,我沒有死?!」她突然大叫,憤怒起來。

「娘娘為什麼想死?」他問,終于不得不說出久埋心底的秘密,「娘娘真以為死了就可以見到那人嗎?」

她瞪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要說什麼?難道、難道他竟沒死嗎?」

「奴才不知道!」他看著她,緩緩搖頭,「那天,奴才只見到一條斷臂,卻沒有看到將軍的尸體……奴才想這世上根本就沒人看過將軍的尸體。」

「沒有尸體?難道皇上竟沒有殺他……」她低喃,神思大亂。

「將軍是否還活著,奴才是不敢肯定,但娘娘也只有活著才能破解謎團,找出答案。」小埃子誠懇地道︰「奴才都已為娘娘安排好了,只要娘娘願意,可先出海一游。什麼事都等過幾年事情平息後再說。」

她望著小埃子,終于稍稍平靜,「如果被人發現你救了我的話,你——」

「娘娘不必擔心!」截住她的話,小埃子居然笑了笑,「奴才是個膽小如鼠的人,若不是奉旨行事,怎會有如此大的膽量呢?」

奉旨行事?!就算皇上真的要救她,也不能當著滿朝臣子,後宮群妃,天下百姓面前說赦免她這大逆不道、罪該萬死的罪人吧!

把所有的感激都藏于心中,她只道︰「辛苦你了!」

「是啊!帶一個本該死了的欽犯出宮還真是難事,幸虧宮中受了娘娘恩惠的不止奴才一個。也難怪都說什麼‘因果循環,善有善報’的……」夸張的笑驟然斂去,他只幽幽嘆息,「娘娘保重。」

她看了他許久,然後問︰「有刀嗎?」

他吃了一驚,听她幽幽地道︰‘你放心,既然知道他可能還活著,我怎樣都要找到他才甘心!」

他吁了口氣,略一遲疑終于呈上匕首。

匕首在手,寒芒閃動。映著昏暗的光,于寒晃晃的刀面看清自己哀然的眼眸。只是剎那,過往種種皆聚于眼前,悲傷的,歡喜的,無奈的皆是她生命中抹不去的烙印。

驀然合眼,長發甩動,她手中的匕首劃出優美的弧。

青絲三千,三千煩惱……

斷發在手,情可斷?!

那是小埃子最後一次見到曹端妃。在許多年以後,他仍清楚地記得她斷發時哀怨決絕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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