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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冠 第27頁

作者︰鴻雁

男人——究竟是自信還是狂妄?什麼凌雲壯志,什麼豪氣萬千,在他們心里總是少了那一個「情」字吧?

「師父說的這些,妙清不懂……」慢慢轉身,妙清的聲音里充滿了倦意,手搭在門上,她驀然回首,眸中浮上裊裊霧氣,「雖然我不喜歡那座玄冥觀,但現在我寧願自己一直都和師父住在那兒,一輩子——都沒有來過這里……」

看著她搖搖晃晃的背影,無名猛然一拳擊在神案上,供在案上的神牌應聲而落,他卻只木然地瞧著自己震裂的虎口一絲絲滲出的鮮血,沉默如孤立千年的石像。

何去何從?何去何從?喧嚷的街頭,她是最孤單的一個,寂寞像深植入骨的毒,慢慢自骨中血中滲出。她的失魂落魄,她的痛苦掙扎,不會有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對于那些匆匆而過的人而言,她不過是個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人。而她呢?這座繁華的城市,聖朝的京師重地,于她無異于焚著烈火、凝著玄冰的地獄。

「你不該跟著我的……」

「你會後悔!」

「你看清楚我!我——只是一個從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你該遠離我……」

沒有辦法逃,就算是天涯海角,都無法將他從她的心和她的記憶中抹滅。

「為什麼你不一開始就告訴我這世界是黑的、人性是惡的?」她寧願自己也是一個沒有心、沒有情的惡鬼,與他同在地獄快活,「師父,幫幫我……」她低低地申吟,被人撞到一旁,木然地抬起頭,才發覺四周的空氣都是沉寂的,仿佛突然凝固了般。

那是什麼?穿過長街的差人手中扯著的鐵鏈,如粽子般墜成串的和尚……還有那些得意大笑的道士。

妙清傻傻地看著,在「玄冥觀」三個字入耳時,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你們快別瞎說了!我看是皇上早厭煩了這幫子和尚。哪關無名仙師的事兒呢?」

「可不是!我听說在觀音寺搜到武器盔甲,甚至還有年輕的姑娘家,這一幫子婬僧八成還要造反呢!」

「也是這佛教氣數盡了,要不然太後娘娘怎麼突然這時候仙逝呢?你倒說這突然被逼著還俗的和尚尼姑怎麼過日子呢?」

「做什麼都好,總比那些個強硬的被殺了來得好吧?」

腳下軟綿綿的,妙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的。

師父,你真的覺得這樣是理所應當嗎?為了一己之恨毀了一個教派,殺了無數堅持信仰的信徒。更或者,你這樣做不過是為了使道教獨尊,天下歸心。但那些死去的人的哀嘆你听到了嗎?那些因你而流的鮮血你看到了嗎?人人都叫你「活神仙」,可是你做的又是什麼?用鮮血與尸骨鋪就的帝王之路,對你真那麼重要嗎?就算是你擁有了天下,到最後也不過是需要一塊安葬之地罷了。財富、美人。權利,你可以擁有一切,但你安睡于華麗宮室時,可會為滿手的鮮血而噩夢連連?

師父師父,你會怕嗎?怕你今生欠下的債會在來世甚至數年之後有人來討嗎?

師父,收手吧!我不想讓你的手再染血腥啊!

妙清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到英王府的,但當她面對龍昊禎時卻是從未有過的清醒,「英王想讓我怎樣幫你?」

「你真的願意幫我?」看著她哀傷卻堅決的目光,龍昊禎終于開口︰「其實很簡單,你只要出面告無名行騙欺君之罪就夠了。」

「要對付我師父,其實你有更好的辦法,為什麼卻選擇這個最差的方法呢?」

「你知道原因的。」

「是啊!我知道,有太多的事你不能說。」妙清的笑里含了絲嘲弄,「皇家的體統,皇家的顏面,所以,你只能利用我這個一無是處的道姑。」

「要告無名,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就憑你是無名首徒的身份,任何人都會相信你的話。」妙清,你說得對,我是在利用你,利用我喜歡的女人,可是現在我已經別無選擇。就算你恨我,我也只能這樣做了。

「你不用那樣看我,雖然你利用我,但也算是我心甘情願讓你利用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其實,這樣,對師父也是好的。」驀然抬頭,妙清緊緊地盯著龍昊禎的眼,「若我師父因此獲罪,落魄潦倒,你得保證不會落井下石,趁機害他性命!」

龍昊禎一呆,在妙清心急再問時終于咬著牙慢慢開口︰「只要無名今生不再踏足京師半步,我絕不會違信加害于他!」看著松了口氣的妙清,他又冷冷道︰「若他不知好歹,仍要糾纏不放,暗中搗鬼,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啦!」

妙清的心一緊,頹然苦笑。師父啊!你肯放手嗎?肯嗎?

「元一真人,小的說的句句屬實,您還是早做打算得好。」

「早做打算?」無名微笑著,眼中卻有一種深沉的痛。

「要不然叫人在皇上宣真人入宮對質前先叫人殺了那叛師告密的孽徒。」

「不必麻煩公公了,貧道自有主張。」無名自袖中取出銀票遞過去,「勞麻公公,這些錢公公打酒喝吧。」

「多謝多謝。」送信的小德子離去。

無名再也撐不住跌座椅中。想他自詡聰明,千算萬算竟忘了算她。

「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失控地大叫,無名一手掀翻桌子。只覺氣血上涌,一顆心從未有過地痛。好像有人正慢慢把長釘釘入他的四肢、他的心髒、他的頭顱,他一掙扎就是撕心裂肺地疼痛,連肢體都要被扯成碎片。

那個默默跟隨在他身後的女孩,那個每次他一回頭都會對他羞澀地笑的女孩,那個慢慢長大日漸沉靜的女子,那個突然發怒滿臉淚痕說永不離開他的女子……她怎麼能背叛他?!這世上任何一個人都可害他,她卻不能啊!可是,他心里又清楚得很,能讓他從骨子里痛的只有她一個。他曾設想過太多人的背叛,卻沒一次是她。是連想都不敢想吧?事情真的發生,才知道自己會如此傷痛。

那種感覺像是虎口逃生的人卻無意中讓他寵愛的貓兒咬傷、抓壞,除了不甘、懊惱,更多的是悲哀。更糟糕的是想起妙清幽幽欲訴的眼神,他竟無法去恨她。壞掉的肢體,因為連心之痛便不舍割除,只能任由它慢慢腐爛腥臭——他曾見過那樣的病人,也曾譏嘲那不可救藥的蠢笨,可事到臨頭,他竟也會為之猶豫……

自囚于斗室,有如困獸掙扎,在天邊現出第一抹曙光時,無名打開門時已是一身濕汗。他雙目盡赤,聲音堅定卻有無盡的悲痛︰「當斷則斷,當舍則舍,當痛則痛……不要怨我,妙清,這是你自己尋來的。」如果要成大事,必須先切除那牽連著他心中最脆弱情感的神經,哪怕再痛,也是他必須經歷的。

第九章

妙清從來都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與無名對立。分明如此接近,但在雙目交錯時卻像隔了一條永遠無法跨越的溝壑。她知道,這條溝壑叫「背叛」,也知道要得到他的原諒根本是種無望的奢求。可是,她已經無法後退無法反悔。

「妙清,你狀告元一真人行詐斂財、欺君瞞上等罪行,可有真憑實據?」聲音仿佛來自很遙遠的地方,听不清楚。妙清知道皇上和英王正隱于重重簾幔之後,為了皇室的體面與威儀,一場看似普通的行詐案卻移至宮中審訊,除案中相關人員再無旁听者。

「八年相隨,妙清就是見證。」就連她自己的聲音也是模模糊糊的,透著深深的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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