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繾綣三個世紀 第20頁

作者︰葉小嵐

「返來就好。」老婦人低低地說,點在飽經風霜的蒼老面孔的笑容,看上去令人備覺辛酸。「返來就好啦。」

章筠覺得她應該听不懂她的方言,但是她驚悸的听懂了。

「坐啦。」老婦人接著用生硬、土腔濃厚的國語對以初說,「駛車駛那樣遠,喝茶。」

「不了,阿母。我們去山上看看。」

「要去爬山喏?好啦,好啦。返來呷飯。」

「下次再回來。下午我還要上班。」以初說,「只是——」

他看呆立的章筠一眼,「先來看看你。」

「好,好,返來就好。」

章筠不知道她如何離開的,那股沒來由的依依之情強烈得教她手足無措。她似乎應該說點什麼,但說什麼呢?她一走進那間陰暗的小廳室,不需要時光機,她便似乎穿過了時光隧道,來到一個曾是她歸屬的地方。那嚇壞了她。

他們登上她「降落」的山坡石階時,以初才溫柔地打破沉默。

「你生我的氣了。」

「沒有。」她應得很快。「又不是你帶我去的。」

他笑了一下。「那麼你是在生自己的氣。」

她沒有馬上回答,不過等她回答時,聲音里滿是蕭索。

「你告訴她,像你告訴你的家人,我失去了記憶,所以她對我的毫無反應絲毫不意外。」

「你有反應,恩慈。你看不見而已。」

「不要再千方百計企圖「喚回」,以初,沒有用的,你在白費心思。」

到了她當初抵達的那片草野,她不急著找她此趟回來要找的東西,先走到凌恩慈的碑前。

「遠游。」她哺念碑上的字,現在她懂了。她心中響起他母親的話。

在他心里,你不但學死。你隨時有可能回來。

「你為什麼這麼確信她沒有死?」

以初靜靜凝望她,仿佛他目光所見便是再真確不過的答案。

她嘆一口氣,走開到草叢中尋找她遺失的磁片時,他站立原處,望著她。

什麼也沒找到。章筠同時感到輕松和失望,但回不去和可以繼續和以初在一起,都令她十分沮喪。

她無心觀賞風景,回程的路上,她閉著眼楮,懶得理會翻騰的情緒。以初邊開車,邊輕快地哼起歌時,她瞥他一眼,不知不覺地,他愉快的心情竟感染了她,驅走了她的愁緒。

她想道,看樣子,在她能回去之前,她最好適應這個她什麼都不懂的時代里的一切。誰知道呢?說不定她會有意外的收獲。總比終日和自己掙扎的好。

※※※

看著手心里以初給她的鑰匙,章筠猶豫著要不要出去。

以初被她說服,不再要他的家人來輪班陪她。

「我覺得像個被監管的囚犯,但是我希望有在家里自由自在的感覺。」

她是利用了以初對恩慈的百般造就,不過她發覺她真的對這屋子越來越生出「家」的情感。家具對她不再陌生,庭園的花朵似乎也和她熟念起來。他們自金瓜石回來後的兩、三天,她每天都在一定的時間到院子去,呵護照料那些美得教人炫目的花木。她也說得出幾種花的名稱了,而沒有人教她或告訴她,她是自己月兌口而出。

這世上若真有鬼魂這種東西,她想凌恩慈的鬼魂必定偶爾不定時的到她軀殼里來暫住,支配著她的思想和一言一行。

回去以後,這倒是值得研究的一件事。

躊躇之後,章筠還是決定出去走走。她口袋里帶了些以初給她的錢,不過她不認為她會用它們。

她沿著山道緩步而下。陽光明媚,風柔軟地拂得人神清氣爽。她看見一些人或站或坐的聚在一個只有一片尖弧頂蓋,四邊四根柱子的奇怪建築底下,好奇地,章筠也走過去,看這些人伸著脖子,張望、等著什麼。

一輛比以初和于婷的車都大得多的交通工具,停在這些人前面的路邊,前面和車身中間的門都開了,人們一一登了上去。

原來不是所有的門都要用手去拉或推的。章筠跟著上了車,發現上面坐了好多人。她朝後面的空位走去。

車子每行一段路便停住,下去一些人,又上來一些人。

或只有人上,或只有人下。章筠看得迷糊。她幾時應該下去?

到了某處,章筠不自覺地站起來,走到她上來的鄰近駕駛的門,車子停了,門自動打開。

啊炳,他們也有不需用手操作便可開關的門嘛。

「喂,小姐,投幣呀!」她走到門邊時,司機叫住她。

「投幣?」章筠听不懂。

在她後面的兩個人往一個透明箱內丟了幾個銅幣,繞過她先下去。

「哦。」章筠明白了。但她只帶了紙鈔,沒帶以華給她的銅幣。她從口袋掏出錢,隨便抽了一張丟進透明箱。「這樣對不對?」

鮑車司機瞪著那張千元鈔,眼珠子都突了出來。「車子不找零的啊!」

「不對嗎?」章筠把一疊紙鈔伸過去。「你要哪一張?」

司機看她的目光像她是個瘋子。

「瘋子?」她告訴以欣時,她大叫,「他以為他踫到凱子啦!這下公車處可賺到了。多幾個像你這種乘客,保證他們不會再嚷嚷要漲車價。」

章筠沒有說出她接下來的經歷。她下車後,漫無目的地順著騎樓往前行,經過一家店,她直覺地轉進去。一個男人見到她,立即笑臉迎上來。

「凌小姐,你終于來啦。你的畫表好好久了,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畫?章筠不解地看他一眼,他轉身到里面去了,她環視著室內排在牆上和擺放在地上,大小不一的畫框,有國畫,油畫,水彩畫。

章筠直起身發愣。她「應該」不懂這些才對。

店主回來了,拎著一個大畫框。「你好不好拿,凌小姐?

我幫你拿到車上去吧?」

「我沒有車。」她回答,好奇地彎身看。畫框里是一幅染畫,抽象的圖案她倒認不出來,但是她很喜歡畫上的典雅色彩。既是恩慈的,她順便帶回去好了。

「謝謝你。」章筠接過來。

「凌小姐。」當她走到店外,店主追了出來,仍滿臉笑容。

「你尾款還沒有付呢。」

「尾款?」

「對。兩千六。」

「兩干六?」

「你可以刷卡。我知道你出門不帶太多現金的。」

哦。章筠懂了。她不確定要用掉她口袋里幾張紙鈔,便把以初給她的五千塊,付了車資後剩下的全掏出來。

「你要幾張?」

店主收了錢,又找她錢的怪異表情,讓章筠決定她得向以初問清楚他們的幣值。

提著沉重的畫框,她繼續向前走。經過一個櫥窗,看到里面掛著的衣服和恩慈衣櫥里的很像,她遂又走了進去。

這回是個帶著親切笑容的女人,從一張覆著典雅桌布的桌子後面走出來。

「呀!恩慈,我以為你失蹤了呢,怎麼這麼久沒來呀?是不是又和你老公出國玩去了?頭發剪這麼短,你怎麼舍得呀!」

章筠完全答不上話,只能以微笑相應。恩慈都在這買她那些柔軟舒適的衣裳吧?否則不會和這家店的主人如此熱絡。

但店主的另一段話卻教她大吃一驚。

「你是不是又帶新做好的新衣來啦?也該是時候了,上次那批早賣完了,我打了好幾次電話,你家都沒人接。好些顧客買不到都問我能不能訂呢,我告訴她們,你每一組的設計都不同,而且有一定的量,賣完就沒有了。」

恩慈自己設計、制作衣裳,還拿出來賣?章筠對自己說,又是一個她不可能是凌恩慈的證明。

「哎,恩慈,除了我這,你的衣服沒拿去別家吧?要是有,你又不告訴我,可就砸了我老跟顧客說「只此一家,別處絕買不到相同的」的招牌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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