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繾綣三個世紀 第4頁

作者︰葉小嵐

「我沒有假裝。」章筠伸手進她的白色外袍口袋,拿出她的醫院工作證。「我叫章筠,不叫凌恩慈。」

以初的目光一刻不離她,他接過那張藍色卡片,很快瞥一眼上面的英文字。

維克科研醫學中心,章博士。他不解地看著她。

「行為心理學博士,但我是外科醫生。」她說明。

「心理學博士,外科醫生?」以初喃喃重復。

章筠拿回工作證,放回口袋。「請問貴姓?」

「我姓婁。」以初直覺地回答,「你……真的不認識我?」

「我不認識你,婁先生。我也不是凌恩慈……我也許和她長得很像,但我不是她。」

以初的雙手垂到身側,目光仍然定定望住她。她不只是很像.她分明就是恩慈。除了……

她說話的語氣,溫和中有著不容駁辯的堅定、剛毅。恩慈全身找不出半絲剛硬,恩慈是柔與美的化身。

恩慈害怕醫院,畏怯針藥。這個……章筠,她穿的是醫院里醫生穿的白袍。他現在才看見。白袍底下的黑色長褲,是恩慈最不喜歡的顏色。她也絕不會穿這種黑色皮鞋,恩慈只有兩雙細跟高跟鞋,還是他買給她的,平時她多穿棉布鞋。

恩慈有一頭如絲如緞的及腰長發,她最寶貝他鐘愛的那一頭烏絲,絕不會剪成這樣的發型,短得像個男孩子。

恩慈的心腸比豆腐還要柔軟,她就算再氣他,也不會用這種毫無感情的眼神看他。

「我想,婁先生,你一定是太思念你的妻子,所以把我錯認為她了。」

再一次,以初緊盯住她端詳。「不可能。」他喃喃,「怎麼可能有如此一模一樣的臉?」

章筠模模她的臉。「真是這麼像嗎?」

以初突然想起來,他自褲子後面的口袋掏出皮夾,打開來,抽出他和恩慈的一張合照遞過去。

「這是我們結婚一周年,去你最喜歡的意大利餐廳吃晚餐,請餐廳領班Ben幫我們照的,記得嗎?」

看到依偎在一個英俊的男人臂彎中,巧笑倩兮,臉龐閃亮著幸福快樂光輝的凌恩慈,章筠嚇了一跳。若將凌恩慈的一瀑烏絲剪短,她們果真是一模一樣,難以分辨。

章筠把照片還給以初。她幾乎無法亦不忍對那雙充滿希望和期盼的眼楮說他不想听見的話。

「怪不得你會以為我是凌恩慈,」她靜靜地說,「但是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留過長發。」

疑惑開始出現在他表情里。「你真的是外科醫生?」

「這要如何證明呢?」她笑。「我真的是。我父親也是醫學界的名人,我母親原來是護士,她去世了。不過你或許听過我父親的名字,他叫章粲英。」

以初沒有听過這個人。他搖搖頭。「可是……你來這做什麼?你怎麼在這?」

穿著她工作時的白袍,出現在山里中?是有些奇怪,章筠不知如何解釋。一般人恐怕听都沒听過時光機這種東西。

「我……嗯,來找……東西。」

「什麼東西?」她遲疑的口吻加深了他的疑竇。

「今天幾號?」

「七號。」

「三月七號?」

以初納罕地點頭。

她卻興奮地露出笑容。「那就對了。」

她早到了。飛行巴士墜毀的時間是下午兩點左右,也就是說,偉志的擔心將不會發生,她既不在巴士上,自然不會跟著墜亡。更好的是她可以親眼看到它墜落,說不定她還可以救活其他在這次意外中身亡的乘客。

「太好了。」她舉目四望。「希望這里地點正確,那麼我就不虛冒險此行了。」

以初听不懂她在說什麼,她歡欣的笑容,再度令他墜入迷霧中。

「恩慈……」

她望向他,嘆一口氣,「你真固執,婁先生。只是面貌相同,你也不能就認定我是你的亡妻啊。」

她些許不耐的語調,教以初又迷惑了。

「恩慈是世界上最有耐心的人。」他喃喃自語。

「如果我表現得不耐煩,很抱歉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不過我還有一些時間,你想聊聊,我不介意,但你得停止把我當你的恩慈。」

她長得是和恩慈一個模樣,她的身高、苗條體態,也和恩慈如同一人,然而越听她說話,她卻越不像恩慈。

「我可以請教你一個問題嗎?」他繼續目不轉楮地盯著她。

「只要在我能回答的範圍內。」她說。

「你最喜歡什麼,最討厭什麼?」

她微笑。「這是兩個問題,不過你問得很容易。我的嗜好是工作、做研究。我非常討厭有人在我工作時打擾我。」

她往山上走。「我要勘查一下地形,你還有其他問題的話,我不介意你問,不過若太隱私,我有權拒絕回答哦。」

就算沒有問題,以初也絕不肯讓她走出他的視線。何況他的確有滿月復疑問。

「這兒是什麼地方?」她倒先問了個問題。一這個問題澆熄了以初仍保有的一絲希望。恩慈怎會不曉得她的出生地呢?」

「金瓜石。你是從哪來的?」

「金瓜石?」章筠頓住。「金瓜石在什麼方位?」

「瑞芳,台北縣。離基隆很近。」

「瑞芳?台北?基隆?」她听都沒听過這些地名。她仰首望山頂的一座石砌擎大牌樓。

「那是什麼?」

「據說是日據時代,日本天皇的宮殿。你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恩慈?」

她回頭不悅地看他一眼。「你再這麼叫我,我就不會理你了。」

以初一陣撼動。「你忘了。」

他的神情又激動起來。「我們第一次就在這見面,在山下。我一見到你就情不自禁地為你吸引。你那時正要到這上面來,我不由自主地跟著你,就在這,你現在站著的地方,你回頭對我說︰「你再跟著我問東問西,我就要喊了。「」

章筠深深一嘆,身子轉向她。世上竟有這樣的痴情男子!

「好吧,反正我還有時間,你想談你太太,」她在石階上坐下。「就談吧。」仰望著他,她附加警告,「可是別再把我當她,否則我真的不理會你了。」

「我以為看不見你……」

她臉色一慍。

無奈,以初只好改口,「我以為看不見恩慈,已經夠痛苦絕望,現在面對著你,我相信你就是恩慈,卻要我把你當另一個人,不能踫你,不能……」他痛苦地吸一口氣,「這才是最殘酷的折磨。」

章筠深感同情,也為他對他死去妻子的深情感動,但她想不出適當的詞句安慰他。而當她這樣坐著,和他四目餃接;此情此景……她似乎曾經歷過,她困惑地想道。

「也許你的腦子受了震蕩,暫時失去記憶,」他滿懷希望地說,「這類事情我們在新聞和雜志上听過也讀到過。」

「腦震蕩?」

「是啊,恩慈,車禍,你記得車禍嗎?」

「車禍?」

「你看,你連車禍都不記得。」希望重新在他沮喪的眼中升起。「但是你卻回到這兒來。我們初次相遇,一見鐘情的地方,恩慈,你出生、成長的地方。你腦子里一定對這些有印象,對不對?」

她賴得再糾正他對她的稱呼了。「我來此並非出于我的刻意選擇,婁先生,我之所以會在這,是……意外。」

「不要再叫我婁先生,如果你這個也忘了,我叫以初。」

「以初。很好听的名字。」

「我第一次告訴你時,恩慈,你也這麼說。」他柔聲道。

章筠又一聲嘆息。「好,再告訴我一些凌恩慈的事吧。」

她決定把他當作一名需要向心理醫生傾吐心事的病人。

以初樂于從命。多談談關于她的事,他充滿希望地想,或許可以幫助她恢復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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