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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望祈夏約 第27頁

作者︰長晏

骯中已有饑意,但卻沒有胃口下樓吃些東西。他坐在床邊出神,整整一個時辰沒有動過。

渡了黃河,自山東入江蘇,回鄉的路就在腳下。他離鄉二十余載,如今已是滿心疲憊一身傷。但是他還有家可回,而夏至呢,她的魂魄要飄泊到什麼地方去?

景千里給他的短箋上的那句話︰願馳千里足,盼兒還故鄉。前半句他認得是雲天的字,後半句的筆跡有些陌生,但流暢俊逸,如流湍飛,是文人自幼苦練而成的精粹。

一想便知,那是大哥的字,大哥讓他回家。

回故鄉,下揚州,可是允諾的人呢?那個當初說要陪他去江南觀月的人呢,她在哪里?

他低低咳了一聲,凝眸看向窗外,窗外碧空如洗,美麗透澈,卻空蕩蕩一如他的心。

門忽然「吱呀」響了一下,有人不請自入。望月抿唇,不悅地曲指一彈,一小塊木屑激射而出,正擊在門板上。

「哎呀!」響起的女聲顯見是嚇了一跳,納悶地向里瞧,「難道我走錯房間?」看見望月,她愉悅地一拍掌,「沒錯,景千里自夸辦事牢靠,算他沒有吹牛。」

望月震驚地看著進來的女子一步步走過來,站到他眼前,他卻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動也難動。

「怎麼好像看到鬼一樣?」她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幾晃,「難道景千里還沒有告訴你?還是他干脆說我做了鬼找你報仇?我都說是我自盡,不是你殺我,何況你當時又不是真殺。」

他怔怔地看著她,熟悉的容貌,熟悉的口吻,熟悉的笑,是多少次午夜夢回的深切渴望。

「侯爺,詐死是很平常的吧,古往今來很多人都用過,雖然沒什麼新意,但的確實際又好用。」她縴秀的手拍在他臉上,異常溫暖。

「你……」試探地伸手,撫她的發,她的頰,她的衣,她的手……

是真的,全都是實實在在的,不是一抹幽魂。

她回來了啊!

腦里恍了好半天才有些明白,也不知是歡喜、辛酸還是氣苦的什麼滋味,「難怪你不托夢,原來是要活著見我……」他凝著聲,眼楮眨也不眨地瞧她。

「只是我們稍稍欠缺了點默契,你假殺,我服假毒,結果起了點沖突,幸虧效果還算盡如人意……哎哎,侯爺,您年紀不小了,要哭可就太難看了。」

「有什麼關系,你沒有死、沒有死……」他聲音嘶啞,伸臂擁住她縴瘦的腰身,臉龐深深埋進她柔軟的胸脯,她身上溫軟的氣息依舊,讓他情不自禁貪婪地攫取,懷抱里的感覺豐盈而真實,他沒有做夢。

相夏至拍拍他的頭,像在拍小孩子,一如既往地戲謔︰「侯爺,我向來以為您很君子的。沒想到你也會佔便宜,怎樣,我胖了還是瘦了?」

這樣深情而激動的望月是她從不曾見過的,他堅毅而卓絕,傲氣而剛強,一直給人擊不倒摧不垮的感覺,第一次見他如此脆弱多情,讓她實在是不習慣,只好說笑以解窘境。

靶覺他手往她衣內探,她呆了呆,「侯爺,您在干什麼?」

望月不答話,在她光潔的肌膚上模索,從背後又轉到胸前,模到兩處細微而不易發覺的疤痕。

當日,他親自動手,長劍透身而入,是為救她。他的劍細,且出收極快,能將對內髒的震蕩控制在最小範圍,他再故意刺差分毫,足以掩人耳目。誰知她卻早已服了毒,給他無情一擊。

「我還以為你終于忍不住要對我出手了呢。」相夏至細聲喃喃,听不出是不是帶著一點緊張,一點遺憾,亦或一點不滿什麼的。

望月徐緩地舒了口氣,不理會她慣常會有的自言自語,握了她的雙手,輕柔地將額靠在她細膩的掌背上。他靜靜感受她的真實,好一會兒才釋然道︰「你服的什麼毒,居然可以假死的?」

雖然當時傳旨太監要上前驗她是否已無生機,被他一記冰冷的目光瞪了回去,但他自己確已試過她呼吸、心跳均都停止,才死心交給景千里下葬。

相夏至笑了笑,柔聲道︰「還記不記得當初那條死而不僵的竹葉青?它在酒里泡了整整一年都沒死,我很好奇,托人回相思谷讓二叔去請教流雲,讓流雲研制一種可以服用假死的藥,流雲用相思谷地泉水、還有竹葉青、茉莉根什麼的入藥,果然研究出來。本來我想將來有一天你會用得上,沒料到卻救了我一命,只是它發作得太慢,讓我的計劃出了一點點誤差。」

望月一怔,「我會用得上?」

相夏至凝視著他,「你十來年不回京是對的,但老王爺過世,你卻不能不回。既已進京,就什麼都由不得自己。」他不夠狡,不夠滑,難以應付朝里的傾軋爭斗,「你也知道,那些人只恨當時絞殺的不是你。」

他默然,的確如此,王保振要的是自己的命,她只是無辜受累。而她明知京中詭譎勢危,卻依然留在他身邊。其間他兩次回邊城,她只隱約提過一次想走,待他入京回了震平王府,仍是看到了她。

她一向最會明哲保身,而因為明了他的心意,便真正拋了自身安危守在他身側。而且她早為他想好了退路,雖是詐亡,卻也是用她的命為他換來幾乎旁落的兵權,讓他回到邊關,有機會再逐瓦刺,擔責了願,保住邊城千萬條性命。

相夏至心有余悸,「我等你回來,你卻要殺我,還好景千里事後看出你那一劍端倪,解釋給我。我也想到,你若決意殺我,何必留我一口氣苦受折磨,想通了就釋然了,不然我說不定真的恨了你。」

「你該恨我的,是我牽累了你。」他拉她在身邊坐下。她縱然不是他的妻,仍是被他牽連,倘若早早放她離去,便不會有一年多前那場讓他心喪欲死的驚變。

「現在為這個愧疚已經晚了,」相夏至仍然笑吟吟,「侯爺,您準備下江南嗎?听說江南的月亮特別好看,是不是真的?」

他心一顫,她總算沒忘她的諾,不由長長一嘆,「你若食言,就該我恨你了。」

「誰該恨誰!」她不滿地抱怨,「侯爺,您的法子糟透了,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三個月!」她憤憤地比出三根手指,在他眼前晃啊晃,「很痛的呀,我想去西湖都沒有去成。」

望月忍不住失笑,仔細地端詳她,她沒瘦,還養胖了。他在邊關夜夜苦徹難眠,她卻怕是游山玩水,優哉游哉,也不知捎個口信給他,讓他日復一日陷在痛楚中難以自拔。

她似是看出他心思,立即申辯︰「是景千里沒有告訴你,我托他葬我,是為伺機月兌身,他弄來別的女尸冒充,事後卻沒跟你說,我被他送得遠遠地養傷,自然什麼也不曉得。」她很無辜地推得一干二淨。

望月只有嘆氣,「景千里沒有和我說,一絲一毫也沒有透露,我一直以為你……已經不在了。」

「所以才有血濺金鑾殿,劍殺三佞臣的壯舉?」她來了興致,卻又十分遺憾,嗟嘆不已,「可惜我不在場,錯過精彩場景。」

望月忽然覺得十分無力,從頭到尾就只有他一人在悲慟傷神,這女人居然、居然都不放在心上!

罷了,到底是他欠她良多,吃點苦頭也不算什麼。

「景千里還要了我的笛子去,說是作個明證,他沒給你看嗎?」

望月愕然,原來景千里到底是給了他暗示,只是他正黯然神傷,沒往深想……是了,說什麼從墓中掘出,景千里明知那是他心底的痛,平白地怎會開這種不知分寸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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