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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望祈夏約 第13頁

作者︰長晏

台下將士一片哄然叫好聲中,她看見那瓦刺兵已翻身落馬,喉上長箭儼然。

另一台上的景千里也不甘示弱,止了罵聲,挽弓拉箭,又射倒一名瓦刺兵。他哈哈大笑,忽見隊形已亂的瓦刺軍里,領隊手中高舉的旌旗「啪」地折斷,一支長箭斷桿後余力未盡,破空而出。

他由衷高聲贊道︰「好勁力!好氣魄!」

夕陽西下,霞染萬里,金芒映射大地,澄明耀眼。望台上的護國侯英風凜凜,軒昂挺拔,銀盔亮甲,戰袍揚風,恍若天神。

景千里喝道︰「叫兒郎們殺過去,擒了這群免崽子!」

望月朗聲道︰「不,他們來罵陣,就是要將我們引到其所布陣形中,我們要破陣,能破陣,但不是今日。」

景千里射箭射得興起,恨不能就此下去拼殺一番,急問︰「今日不行,那要哪一天?」

望月看向相夏至,她也看向他,朗舒一笑,自信滿滿,意氣飛揚。

「夏至之日。」

夏至之日,破陣之時。

——***——

五月十一

夏至日

「夏至日是一年中白晝最長的一天,瓦剌所布羅幻陣雖是出自諸葛武侯的八卦陣,但其間又融入了邪肆之道,至陰大盛,詭異莫測,使人如臨幻境,不分敵我,不辨所在,惶然失措,或自傷或為他傷,險惡之極。所以,要以至陽破至陰,便非夏至日不可。」

「難怪相居士名為夏至,原來是專替我們退敵來的。」于副將插了一句,頓時滿場哄笑。

又有人湊趣,「相居士名喚夏至,便是要夏至日才威力最盛的。」

相夏至青衣儒衫,微笑自若,「各位說笑活躍一下緊張氣氛也好,但不要以為破此陣就輕而易舉手到擒來。我軍雖已演練多日,但凶險仍是不可避的。」

眾皆默然,她又道︰「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天明,夏至白晝最長,不要說一個時辰,便是一刻一分也不能少,我們以陽制陰,就是借天光之亮,一旦暮降光滅,陰長陽消,我們就要困在陣中,為敵所滅。」

四下一片靜默,只有她朗揚柔和的聲音在空中回響,安寧詳和,令人煩躁漸消,穩靜之心頓生。

「我最後再說一次,陣勢所分八門戶︰休、生、傷、杜、死、景、驚、開,各隊頭領要穩定不亂,相互響應配合,敵軍引我們入死門,我們的路是——死門入驚門,驚門轉傷門,傷門繞杜門,再至休、至景、至開,最後闖生門,破陣,殺敵!有沒有問題?」

「沒有!」

聲震寰宇,氣勢如虹。

她微微一笑,手臂略揚,請上護國侯。

望月穆然莊肅,沉穩如山,他自封侯後,不常親自上陣殺敵,多為督陣,領軍御兵,以沙場謀劃運籌椎幄為主,而一旦主帥親臨,則必士氣高昂,勢不可當。

士氣通常是一場仗勝敗的關鍵,而臨出兵前主帥的氣魄與鼓舞士氣的方式則尤為重要。

只听他沉聲道︰「以往兵刃相接時,心中有父母親人,想的是國家受辱,家人罹難,有悲有憤,熱血激昂,殺敵時才氣勢磅礡。而今日,要破陣,要滅敵,首先要自己有命在,想活,就要敵死,不是魚死網破,是陣破,是敵死我活,听到沒有?」

人人臉上都有了笑,這句話便是要他們生而回返,亦情亦信,是對子弟兒郎的厚愛,也是對他們的信心。

于是應聲震天︰「得令!」

——***——

時近日暮,瓦刺的羅幻陣已破得七零八落,但殘余幻象仍時隱時現,本是空曠一片茫茫大地,卻時而出現深林,時麗出現巍山,有時甚至是危崖峭壁,崖下濁浪滔天,令人心驚膽寒。明知是幻景,卻膽悚心顫,彷徨無計,進退無路,存亡一線間。

望月策馬回眺,仍是辨不清方位。他最末收尾,本來已近生門,卻驀地見了本應在陣外護在相夏至身邊的景千里,當時景千里正險象環生,應付不及,他便毫不遲疑馳馬去救。而景千里跟上隊尾時,他卻最終遲了一步,生門方位已變,將他困于陣中。

這且不算,更重要的是︰本來一直能听見的陣外相夏至指導全局攻戰衍化變陣的特殊號令聲已經不知何時悄然無聲,這是他尤為擔心的。

相夏至是否出了意外?

還記得當時出兵前一瞬,她深深望了他一眼,說道︰「要小心。」他便安然一笑,馳馬而去。

他怎麼忘了囑她一句「要小心」?誰說督陣就沒有危險的?沙場上飛矛流箭不長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他將她從相思谷中請出,怎能令她有絲毫損傷?倘若日後再有機會見了流雲,他怎麼和流雲交代?

怎能讓她有失!

心緒翻騰之際,忽覺身側勁風頓起,他迅急閃開時瞥了一眼,竟是幾根平地冒出的長矛!

又不見人,平白地怎會有長矛襲出?

此時,連暮色也染了一層異常詭異的顏色。他生平對敵,皆是實人實物,這種奇幻異常的情景還是第一次遇到,若不是親人此陣,絕不會有此奇詭難言的感受。

驀地腰上一痛,竟不知是什麼兵刃從鎧甲隙處刺入,他吭也不吭,佩劍頓出如虹,只听一聲怪叫,半空血灑淋灕,卻仍不見半個人影。

他不知自己從原來的生門邊緣闖人哪一門戶,听不到相夏至指引方位的號令聲,只能靠運氣硬闖。

正徘徊不定時,突地馬腿一跛,竟似被人砍了一刀,他及時在戰馬傾仰之際翻身落下,落地時腰上劇痛,料來那一刺竟是不輕,他一蹙眉,就地滾出數丈遠,以卸掉沖力,而躍起時,居然連馬也不見了蹤影。

他長吸一口氣,感覺四周煞氣陰凜,殺機四伏,卻始終辨不出危險之源,連最基本的四方八向也似乎極不明晰。

忽然記起救相夏至那一夜的情形,他心念一動,立即凝神持靜,心底一片澄明,果然片刻之後,便不再心浮氣躁。當感覺自己與天地萬物都同一呼吸時,他便驀地听到一個聲音——

「左七丈,右十二丈。」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以至于他毫不猶豫地依言而行,迅速左移七丈,然後再向右移了十二丈,精確如斯,不差分毫。立定後,才驚覺竟身處重重包圍之中,數不清的刀戟兵器迎面襲來,瞬間而至,令人窒息。他叱了一聲,手中佩劍已成一道光芒,亂軍陣中,猶如劃出一道奪人心魂的虹。

虹中濃艷熾烈,是噴濺四射的血。

其中也有他的血——他一運力,腰上傷處就抽搐一下,像塞不住的決口。瓦刺人所用兵器中有專門鑄了放血刺的,他所受一擊不僅深重,且正處血脈匯集之處。

眼前一陣昏眩,這回縱使瓦刺所布陣中不出現幻境,他也看見幻象了︰一襲青衫飛揚,相夏至策馬飛奔而來。

她自然是不會來的。

可是,他分明听見馬蹄達達作響,節奏那樣急迫清晰,像震在他的心版上。

戰馬蕭蕭嘶鳴,沖開聚得密不透風的人牆,金戈相擊,吶喊震天,辨不清哪是大明兵將,哪是瓦刺士卒。

千軍萬馬中,他只看見一只縴弱的手臂伸向他,叫了一聲︰「望月!」

是相夏至。

他探出手臂,握住馬背上的她的手。

——***——

暮色微黠,夜拖著遲緩的步子,跚跚而來。

棲蝶峽,名雖優雅,卻是出了名的險壁惡水,只有一小塊隱蔽的綠地,不知是誰無心插柳柳成陰,夏至節氣間,倒也漫天楊花柳絮,猶如塞外江南。

相夏至長長舒了一口氣,他的血總算止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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