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他們互換了臉龐,終于,他們合而為一。
至少在這一刻,水木常就是顧憑風,顧憑風就是水木常。將一封信壓在水木常的枕頭下。顧憑風眷戀地撫撫水木常的頭發,含著萬般的寵愛︰「你懂嗎?懂我的心嗎?」
時候不早了,顧憑風滅了燈,去扮演水木常了。
水木常安穩地躺在溫暖的床上,一夜好夢……
☆☆☆
睜開雙眼,腦袋昏沉,四肢無力,有點惡心有點想吐。
安神散的後遺癥,該死的!
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掙扎著下床。周遭,陌生的房間。
水木常撐著腦袋,冥思苦想,好容易才記起。對了!這是客棧!
彼憑風對自己下了安神散,然後呢?然後呢?大腦不肯合作地一片空白,再想,頭痛欲裂。
門板輕響。
「誰?」水木常戒備地抬頭盯著房門。
「我,店小二。」店小二沖水木常點個頭,「客官,您好容易醒了!我還以為您病了,我們掌櫃的說了,您要是再不醒,就得去請大夫了。」
「我睡了多久了?」水木常揉揉太陽穴。
「您從前天晚上進了這門到今天早上,好像一直沒醒。看您頭也不熱也沒喝酒的,真不知道您是怎麼了。要不,我給您請位大夫瞧瞧?」店小二熱絡得有些聒噪。
「不用了,煩你幫我打盆冷水來。」待會兒等安神散的藥性過了就沒事了,「再給我端點熱粥小菜上來。」
「好咧,您等著,我這就去準備。」店小二飛快地下樓,再上樓時已替水木常準備好了一切,「您慢用,有什麼吩咐只管叫我。」
水木常點頭,店小二便合上門出去了。
正要把頭埋進裝滿冷水的臉盆,不經意間瞧見了鏡子。
水木常悚然。
伸手觸模臉頰,略略比以往粗糙。再看向鏡子,鏡子里是顧憑風!
彼憑風?
天哪?顧憑風給他戴了人皮面具?他幾時會做人皮面具的?重點是,水木常成了顧憑風,那誰來成為水木常?顧憑風嗎?
難怪剛才店小二見到陌生的他不驚訝,原來他正頂著顧憑風的「臉面」!
彼憑風為什麼要這麼做?知道他將要遇險,所以代他涉險?
水木常沖出房門,沖下樓梯,沖上大街。說到底,他還是比不得顧憑風。顧憑風的方向感比他強多了,他分不清胡惟庸的家在哪一個方向,該死!
抓住一個行人,「丞相府怎麼走?」
「丞相府?」路人嚇懵了,「哪個丞相府?」
「左丞相胡惟庸的府第!」顧不得避諱了,水木常直呼其名。
「往西走,再往東拐。」路人還未說完,水木常拔腿就跑。氣喘如牛地往前奔,遠遠地看見胡惟庸府前的一對大石獅子。
再往前跑,丞相府的周圍布滿了身穿盔甲手持兵器的兵士。
「跑什麼?瞎了眼啦?這邊封路了!走,走!」一個軍士模樣的人攔住水木常,順手一推,水木常跌坐在地。
「請問官爺,這是出了什麼事了?」水木常拼命止住餅快的喘氣。
「胡惟庸密謀造反,人已押送天牢,現在封府第,擇日抄家。」軍士沖水木常說道,「快走吧,別攔在這兒礙事。」
水木常從地上爬起來,汗流浹背。汗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弄得他全身髒兮兮的。
安神散殘留的藥性折磨著水木常,走了不到十步。水木常扶著牆角嘔吐。
耳朵嗡嗡作響,血沖上頭腦,水木常眼前火星直冒。
胡惟庸被捕了,那麼顧憑風呢?顧憑風哪里去了?
一腳深一腳淺地拖著沉重的身子往客棧走。
店小二大呼小叫的︰「客官,您這是怎麼啦?髒成這樣了!來,來,我扶您。」
「請你幫我打些熱水來,我想洗洗。」水木常軟癱在椅子里。
「您等著。」店小二看見桌上的早點,「我再給您換碗熱粥來。」
水木常在腰間模索著,掏出錢袋隨手拈了塊碎銀遞給店小二。
店小二樂顛顛地接了,忙著給水木常打理早點與熱水。
水木常的腦袋是空白的,他機械地喝完粥,在店小二的幫助下,坐進了熱氣騰騰的澡桶。
店小二很敬業地為水木常添加熱水,「您知道嗎,在您睡著的這段時間里,金陵城發生了一樁大事!」
「一樁大事?」水木常陡然睜開眼,「什麼大事?是左丞相被捕入獄的事?」
「您也听說了呀?」店小二把碗筷收好端在手里,「胡惟庸昨天晚上在家大宴賓客,皇上得了密報說他要密謀篡位,就派了御林軍去抓他和在席的各位大臣。誰知等皇上派去的人到時,他們早就起了內訌。據說那個新近當上御廚的水木常與胡惟庸發生口角,打了起來,最後不知怎麼的,水木常的師父也湊了進去,挾持了胡惟庸進了後院書房。然後書房就著火了,御林軍把胡惟庸搶了出來,卻敵不過水木常與他師父的武功。索性圍住書房,那兩個人就被活活燒死了!」
「燒死了?當真燒死了?怎麼可能?」水木常喃喃地。
「怎麼不可能?胡惟庸的那一排房子險些都給燒了。好容易才滅了火!那兩個人的尸體都拖出來了!」店小二樂得傳這種八卦新聞,「你說這水木常,當個御廚多好多風光,他偏偏要伙同胡惟庸謀反。這皇上也夠命大的,要是沒留神被毒死了,那可怎麼好?」
店小二歪著頭,小老百姓就愛摻和這種議論。「算頭算尾的,水木常也就當了七天的御廚,難怪他沒毒死皇上。時間太短時機未到啊!他這一死一了百了,宮里的其他廚子可就慘了!害人不淺哪!」
店小二搖著頭嘖著嘴,出門去了。
許久,冰涼的水才激得水木常哆嗦了一下。
彼憑風死了?
師父也死了?
被火燒死了?
那麼,他是誰?水木常還是顧憑風?他該怎麼辦?報仇?怎麼報?向誰報?
這世道究竟是怎麼了?
彼憑風將他安置在一邊,自己去涉險?
水木常竄出澡桶,胡亂地裹上衣服,滿屋子的找匕首。他的匕首!顧憑風把他的匕首藏哪兒了?
他要報仇!
從桌子翻到箱子,再模到床上,枕頭下壓著一個信封。
厚厚的信封,拆開,里面是幾張寫滿字的信紙和一摞銀票。
師兄︰
若你發現了這封信,估計我已不在人世了。
並不是不知道代你去赴宴凶多吉少,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不能讓你去。我勸不了爹,我只能以我的方式來保護你。這些銀票足夠你日後的開銷了,放好了別弄丟了。
還有,若你到現在還不懂我為什麼要和小休糾纏不清,那你就太笨了,代我向她道歉,我知道你會照顧她的,你一向對她好。
我對自己的事一向很有主張,決定一件事從來沒有拖得這麼長。我想告訴你一件事,希望你不要瞧不起我。
彼憑風寫到這里似乎躊躇了很久,信紙上染了幾滴濃墨。
水木常閉著眼,終于把信紙翻過去,接著看下一頁——
我只是,因為愛你,所以拋棄了自己。
我知道即便我與你同時幸存,你也是無論如何不會接受我的。
一切都是由我爹而起,那麼就讓我來結束這一切,還你的自由與安寧。
不要替我報仇,這樣有違我救你的苦心。再有,你的武功不行、頭腦也不是頂聰明的,就平平安安過日子吧。
一切都結束了,你可以重新開始。
水木常,我警告你,你不準忘了我!
彼憑風
全身濕漉漉的,瑟瑟地有些發抖。
記憶撲天蓋地地壓過來,水木常縮在床角,抱緊被子。
很早很早的時候,顧憑風也是愛笑的,不似後來那般成天繃著個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