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黎熵失聲驚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他的主子,一向美麗不可方物,如神女一般高貴的安順公主,此刻正全身濕淋淋地被那粗魯野蠻毫不知禮的匈奴世子緊緊抱在懷里,而且面色慘白神色僵木,仿佛受到了極度的驚駭,不用問,他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一根緊繃的理智之弦在頭腦里斷裂,熱血一下子直沖頭頂——
「混蛋!你對公主殿下干了什麼!」
「刷」的一聲腰刀出鞘,黎熵怒不可遏地瞪著右賢王世子,若不是顧著他懷中的主子,黎熵立時就要砍了這個膽敢如此冒犯公主的婬褻之徒!
「干了什麼?」蠻于婬徒挑了挑眉毛,眼神傲慢不屑地看著黎熵,「你不配知道。」
「你!」黎熵氣到七竅生煙,臉色鐵青。
「公主!」醒來見不到主子的彩雲沖了出來,失聲尖叫。
浣春完全地呆住了,為什麼,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啊!
「把公主放下!」黎熵咬著牙,聲音從齒縫里進出,一雙眼睜得快裂開。他是堂堂大漢皇朝御林軍統領,身負保護公主的重責,卻眼看著主子受此羞辱,若不殺了這個匈奴惡徒,他……他哪里還有臉面回去見皇上!
右賢王世子當做沒听見,在他懷中的浣春卻開始拼命掙扎著要下來,她緊緊咬住唇,臉色蒼白到可怕,「你……你放開我……」
他皺著眉看她,松了手,彩雲立即撲過來為她披上紫貂大氅,「公主,您沒事吧?!」
「天!無……世子,你……你不會真的把人家給……」巴勒氣急敗壞地跑來,惡狠狠地瞪著自己的主子。這個混蛋難道真對小鮑主出手了?師傅,徒弟對不起您啊……
此時爭吵聲已驚動了其他金吾衛和匈奴兵,大家紛紛鑽出營帳,聚攏在公主錦帳前,個個眼巴巴地瞅著這一幕奇怪的場面。
「黎將軍,你誤會了。」她神色和緩,唇邊笑意雖然僵硬,卻總算顫巍巍地掛在那里,「本宮心煩難寐,到河邊賞月散心時不慎跌到河里,是世子及時救援才幸免。你們不得對世子無禮,快把刀收起來。」
黎熵狐疑的眼光轉向右賢王世子,巴勒趕緊跳出來打哈哈,「我就說嘛,無……我們世子才不是欺負女流的混賬,你們誤會了,哈哈,是誤會!」
「哼!」一直看著浣春不發一語的右賢王世子突然冷笑起來,把眾人嚇了一跳,「沒錯,我是把這笨女人從水里撈起來了,不過也做過別的事,你腦子進了水嗎?轉眼就忘了?」他一把拉過她,狠狠親了下去。
笑啊,裝啊,這樣你還能鎮定到幾時?
她根本無力反應,琴落了地,險些砸到自己。
「啊……」彩雲慘叫。她的公主啊!
「完了……」巴勒閉上眼,恨不能仰天長哭。
黎熵的刀再不猶豫,照著右賢王世子的後腦劈了下去。這匈奴蠻子竟然敢褻瀆他心中的聖女,碎尸萬段也不為過!
「嗖!」腰刀遠遠飛去不知哪里,黎熵也狼狽地倒滾于地,臉上熱辣辣地吃了一腳,鼻血長流,而右賢王世子仍舊氣定神閑好端端地站著,懷中摟著呆若木雞的大漢公主。同時,圍在四周的匈奴兵也個個抽出長刀,虎視眈眈地對著金吾衛們,只要主人一聲命令就刀下見血。
黎熵面如死灰。他奉命護送公主,卻沒能保護好主子,所謂主憂臣辱,主辱臣死,他除了一死以謝罪外,再無他路。
從靴筒中拔出匕首,黎熵就要向自己的心窩刺去。
「住手!」
一聲清脆的呵斥令黎熵的手停在了胸口,浣春白著臉,笑容全然不見,深深地看著黎熵,「黎將軍不必如此動怒,方才落水之時本宮背過氣去,世子事急從權以此法為本宮渡氣,並無邪意。何況匈奴慣于野居,不諳禮儀,本宮此次和親,也須入鄉隨俗,以保兩族和睦為首要。將軍切不可一時意氣,破壞大局。」
黎熵的手松開,匕首落了地,周圍的金吾衛們也垂下了頭,沒有人敢看他們的公主。
和親,賜嫁,再堂皇的言語也掩蓋不了這樣的事實︰新娘就是貢品與人質,是維持邊疆不起戰火的脆弱的細絲,任何激怒匈奴的舉動都可能被視為挑釁,給這些逐水草而居的野蠻人以開戰的借口,所以,即使公主真的受辱也不能動手,只有忍耐。
「黎將軍,既然本宮已安全與世子會合,此後只要隨世子前往右賢王廷即可,你與諸位將士不必再送,明日就此返回長安復旨吧。」
「公主!」黎熵一下子抬起頭,驚慌又焦急地叫道,「這怎麼行!臣奉命護送公主和親,豈能半途返回……」
「我意已決,將軍請勿多言。」浣春垂目,聲音變得飄忽,「本宮亦有事相托,請將軍回京後轉告皇上,就說浣春‘生當復來歸,死當長相思’。」
「公主……」
搖了搖頭,浣春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透明的,有些悲傷,有些懨懨,卻美麗得不可言喻。
黎熵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笑容吧……
而一旁的右賢王世子,深深地望著浣春,沒有說什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眼光出奇地亮,仿佛看到一頭奇珍異獸。
長路漫漫,黃沙茫茫,一行人繼續跋涉于大漠中,只是不再有漢兵護送。除了和親的安順公主和她的侍女之外,全部都是匈奴人。
御輦里沉默得可怕,彩雲不敢去看主子的臉。昨夜發生的一切都是那麼混亂,主子濕淋淋地被那個匈奴世子抱在懷里,黎將軍拔刀要砍卻被輕而易舉地打敗,還有……還有……那個男人親了公主……
只要一想起那一幕,彩雲就不由臉紅——當然是氣紅的!她的公主啊,從小金枝玉葉養在深宮的天之嬌女啊,高高在上叫人不敢仰望的仙子般的人兒啊,就連小手也不曾給男子拉過一下,昨夜居然……居然……
可惡之極!可恨之極!
彩雲再度向紗簾外投去惡狠狠的一瞥,這些匈奴蠻子,個個都是不知廉恥的色魔婬徒!尤其是那個右賢王世子!還有那個叫巴勒的家伙,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虧她前些日還跟他說說笑笑……
年輕的匈奴騎兵覺得身後一寒,好像有根尖銳的針一陣陣在刺自己的背。
嗚……他是倒什麼霉啊,為什麼無涯做的壞事他也要被怨恨?
巴勒開始用眼光凌遲前面那個混賬。
「你干什麼?」被巴勒的眼光瞪得不耐煩的世子回過頭來,絲毫沒有反省的自覺,「眼楮出毛病了嗎?」
「喂!」巴勒壓低了聲音,「這麼欺負一個無辜少女,你都不會臉紅嗎?」
他看了良心過剩,嗦有余的師兄一眼,冷笑。「放心,她沒有你想象得那麼嬌弱。」
如果說昨夜的唐突舉動只是單純地看她不順眼,那麼她的反應倒是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驚奇。沒有羞憤,沒有怒火,甚至沒有眼淚,而是平靜地接受,巧妙地制止了屬下的沖動,化解了極可能演變為流血收場的危機。如此聰明的頭腦,不可能只搭配一顆膽怯的心。
就要這樣才有意思!若是復仇對象是個只會哭哭啼啼軟弱無用的女人,他一刀殺了就好,根本用不著費心思。現在他已經成功地撕下了她微笑的面具,接下來,哼哼,他倒要看看她還有什麼更高明的戲法!
浣春無聲地在心中吐出一口氣,心思前所未有地混亂。
一切都出了軌,自從踫到那位右賢王世子之後,她的天地就被整個顛覆了,無法平靜,無法逃避,一向引以為傲的春風般的微笑也被他野蠻地一手抹去,暴露出她不欲人知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