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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間咖啡店 第7頁

作者︰染香群

沉靜掩飾了一閃即逝的訝異,只是默默的喝著雪碧。「…抱歉。」

「為什麼要抱歉?」楊先生疲倦的抹了抹臉,「又不是你把我裁員的。」

兩個人沒有說話,沉默的一起看著奔跑嘩笑的孩子們。

「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對不起。」他的聲音柔了下來,「那天我並沒有那麼醉。我只是…很憤怒。對公司忠實那麼多年…甚至公司決定裁員時,我還擔起這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他漸漸發怒起來,「得罪了多少同事才達成裁員目標,到頭來利用完了我,又把我一腳踢掉!我都快五十了,為了公司鞠躬盡瘁到這種地步,居然因為我不會用計算機,非多用個秘書不可的理由,像是丟只老狗似的把我丟出來!這是什麼世界?吭?到底還有沒有義理?吭?」

他慷慨激昂的破口大罵,像是要把半年來的失意一起發泄掉。沉靜只是靜靜的听,專注的听。

幫不了他任何忙,她也只會听。偶爾注視著因為他劇烈的大動作,閃閃發光的白金領帶夾。

听說那是楊先生公司給高級主管的獎勵。當他拿到白金領帶夾以後,就驕傲的別在領帶上。四處夸耀著。

苞他一起來的朋友熱烈的慶賀,等他轉過身,卻竊笑著。

「看他還能得意多久。」

「被利用了還不知情的賣命。」

當時她只是听著,不明白。她只知道這位楊先生的人緣不太好。

現在她明白了。

「…小靜,你有听我說話嗎?」他很沖的對她吼著,「你听懂了我說什麼嗎?」

她點點頭,「我在听。」

望著沉靜專注而認真的眼神,他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我不能跟任何人說。」像是解釋又像是抱歉。

「你有朋友,也有家人。」不像她,什麼也沒有。

「朋友?」他苦笑,「酒肉朋友不說也罷,等著看我出洋相。能真心點的朋友,又都有了成就。不是經理,就是總裁…難道我還得听他們數落,讓他們比下去?」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我…我對家人有責任。我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失業了。我不能…不能讓他們跟著我一起愁雲慘霧…我不能…」

所以,從失業那天開始,他每天還是照著上班的時間出門。搭著捷運到國父紀念館看報紙,在附近的麥當勞寫履歷表、準備面試。

罷開始的時候,他還是意氣風發的。他在金融界打滾三十余年,經歷斐然。說什麼也有個高高在上的位置等著他。

但是…景氣低迷,他以往為了達成目標,不擇手段的後果,漸漸的浮現出來。過去讓他整過、刮過、開除過的同事或部屬,不約而同的暗中使力,他什麼工作都找不到。

從非高階主管不可,到中級主管,甚至只是個櫃台員,他都沒有機會。

他憤怒、咆哮,然後惶恐、低沉。這兩個月他什麼事情也做不了,再也提不起興趣應征,每天就是到國父紀念館閑晃、發呆。

「下雨呢?」她同情的眼光卻不讓他覺得被刺傷。或許他累了,開始渴望同情。

「…國父紀念館有展覽室。要不然,對面也有麥當勞。」他假裝輕松的笑笑,「現在我可是熟得很,你若要看展覽,問我就行了,我可以當導覽了。」

她微微的笑笑,「我不想去。冷氣太強。」

楊垂下了肩膀,茫然的看著前方。「是呀,冷氣真的太強了。」他的鬢發蒼白許多,像是蒙了雪霜。

這樣酷熱的夏天,居然覺得有些秋天的淒涼——

§沉默是我唯一的語言§

有一間咖啡廳失落的白金領帶夾(中)

作者:tearsforfear(淚下)站內:StoryLong

標題:有一間咖啡廳失落的白金領帶夾(中)

時間:FriNov2200:56:442002

喝了一口雪碧,刺辣又甜的口感。「這是你的選擇,不是嗎?選擇要自己扛起一切。」

「我是不得已的!」他惡狠狠的抽了口長壽,「我累了…但是家人都只會寄生在我身上!」嗚咽了起來,「我這些年的儲蓄都當作薪水拿回去了…再撐也沒有好久…他們知道了以後…該怎麼辦?我該拿這個家怎麼辦?我真想逃走…」

「想逃就逃吧。如果這樣能重來。」沉靜漠然的望著前方。

「…他們是我的家人欸!」他用盡力氣吼了起來,「這是我一手建立起來的家!是,我卑鄙,我無恥,我總是應酬到很晚,對家里的事情漠不關心…但是這是我家!我的老婆,我的孩子!我還是個男子漢,這個家本來就是我在扛的!你叫他們怎麼辦?如果沒有我,你叫他們上哪兒找錢活下去?你說啊你?!」

他逼近沉靜,怒氣烈烈的對著她叫,「就我一個人好就好?他們不快活,不好過,我也永遠不能心安!他們是我至親的…這世界上唯一的…」他的聲音漸漸低下來。

沉靜仍然冷靜的看著他,微笑淺得幾乎看不見。「你不是有答案了嗎?你知道怎麼辦。我相信…」她喝完最後一口雪碧,「他們也認為你是唯一的。唯一的父親、唯一的丈夫。」

他捧著頭,很久都不能開口。「…你想,他們會不會看不起我?」

「看不起就看不起。」她站起來,把鐵罐扔進垃圾桶。「看不起又不會痛。不一定會這樣。」

承認自己是軟弱的、無能的?請他們忍耐,相信自己?這個世界…不是台北這個城市而已。

看不起?被嘲笑?這些都不重要。能夠為家人盡心盡力,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目標。離開他們…他的存在價值在哪里?

「對。」他含淚微笑,「看不起又不會痛。」逃走卻會心痛,永遠好不了。

他…現在不就正在逃嗎?逃開妻子欲言又止的詢問眼神,逃開子女擔心又渴望的眼神。

沈靜呼出一口氣,微微笑著。

「謝謝。」他抬起頭來,「我現在明白了,為什麼大家都喜歡跟你聊天…真的謝謝你。」

「我什麼也沒說。」她提起袋子。

「小靜。」楊叫住她,「你到底是誰?你從哪里來?」為什麼每個人都喜歡跟她傾訴?因為她總是會听?

我是誰?她也暗暗的問自己。回顧往昔的記憶,她發現,她對答案沒有把握。

「我從來的地方來。」她回答。

听到這樣的答案,觸動了他許久以前的憧憬。「…你要去什麼地方?」

「我要去的地方,人人都要去。」一陣燥熱的風吹過,揚起她垂肩的長發,眼楮黑黝黝的,像是藏了很多秘密。

「『珍妮的畫像』。」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我看過的!『珍妮的畫像』!那部電影…那是一九四八年的老片子!妳…妳…」

他曾經怎樣的為屏幕上的永恆少女流淚和愛慕!像是一個遠久的憧憬,跨越時空,前來為他解惑、安慰。

冉冉霧氣的公園,緩緩走來的謎樣美少女…他的眼楮模糊了。

「我不是『珍妮』。」她無情的摧毀楊的幻想,「我太老,太疲倦了。我只是你在『有一間咖啡廳』認識的吧台。」

甚至不算認識。

他眨了眨眼,看著酷暑下的國父紀念館。是,她不是珍妮。他也不夠才能當個畫家。

但是短短的一霎間,他似乎觸及了什麼。觸及了少年輕狂的所有回憶。在LP還是時髦玩意兒的時代,他牽著女朋友的手,一起看著珍妮的畫像,深情款款的對她說︰「妳就是我的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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