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定住她數秒,眼神是莫測高深的,空氣中懸宕著無言的緊張。
「我,只有你一個。」良久後,東方驥終于打破沉默。
「這並沒有讓你的人格比較高超!我難道該因為自己是你唯一的外遇而沾沾自喜?背叛就是背叛,一個和多個並沒有什麼差別。盡避你一直避免觸及問題,但問題的核心永遠懸在那里,事實還是事實,你,背叛了自己的妻兒,背叛了樂瞳心!」
說完,兩人之間只有沉重的靜默。
楚楚以為他會辯解,可是他並沒有。
東方驥只是看著她。
他的視線是那麼的專注,激起胸腔那份熟悉的戰栗,並且與狂跳的心相和。
四目交融中,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東方驥緩緩地伸出手,以令人屏氣凝神的方式撫過她頰邊,然後畫過她的眉、眼,並且蜻艇點水似的輕觸她的唇。
然後他的臉漸漸靠近她的,她只能屏息見他緩慢的靠近,心猛然狂跳。
他們的眉眼相接,他的唇慢慢的接近……
然後宛如被火燙著似的,他猛地抽回手、撇過頭,並且將身子抽離一步之遙,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仿佛不能忍受靠近她。
再次轉身時,所有紛亂的思緒都隱藏在慣常沉斂的面具後再無復見。
東方驥開口時,聲音冰冷如鋼。
「就算要走遍地獄之火,受盡火焚之苦,我也絕不放棄你!永不!」
他這番話令她怔在原地,雙眼不信的大睜,然後在楚楚回過神前,他已經轉過身,消失在她的視線外。
※※※
一個郁悶的午後,一陣剌耳的鈴聲響起,驚得專注在畫畫中的楚楚差點跳了起來。
她先是一陣茫然,然後才意識到這陌生的響鈴原來傳自沉寂多時的手機。
「喂?」會是誰?
「哈,美人兒,想不想出來才happy一下?」彼方傳來登徒子似的怪聲怪調。
楚楚皺眉,直覺是某個無聊男子錯把這里當作是0204,本想叫他滾一邊去直接斷線,突然靈光一閃,接著會意的尖叫︰「海安?!」
對方不豫。「你怎麼猜出來的?」
「你現在在哪里?」楚楚微笑,幾乎可以想見這大男孩鼓著腮幫子的模樣。
「先說你想不想我啊?」
「想,想死我了──」拖著長長的尾音,裝嗓的聲音幾乎可以擠出油。
「嗯!」那頭的海安顯然也招架不住。「楚楚啊,才一陣子不見,你幾時變得這麼……有女人味。」害他雞皮疙瘩直直落。
「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照這樣算來,我們都有數十年寒、暑不見,當然想你想得緊嘛!」她繼續捏鼻以鼻音說話。
「這位小姐,你行行好,可否回復正常說話方式,我剛剛吃完的午餐威脅著要從胃里跳出來透透氣呢!」
楚楚突然敏銳的察覺到彼端並沒有長途通話時會出現的秒差,且通話清晰。「等等……你在台灣!」她開心的尖叫。
「要命!有沒有人說你可以改行算命。」讀心的本事一流。
楚楚微笑。若是國際長途電話,這家伙哪有閑情在這里東拉西扯猛哈拉。笨蛋,她不是會猜心,只是多用了些邏輯推理罷了。
「要不要再猜我現在人在哪兒?獎品是帥哥海安的擁抱一個。」
「那我寧願棄權。」一邊抬杠,一邊拿起毛巾拭手,腦袋卻同時輪轉了起來。
「不要不戰而逃嘛,來,你不是很會猜嗎?」
「不會吧……」背脊突然竄過一陣咚嗦,她喃喃地跑向陽台探頭下望,迎向一個熟悉的大剌剌微笑。
她大眼圓睜。「你怎麼找到這兒的?!」頓時提高了幾個分貝對著話簡喊道︰「快上來!」
「不好。」海安一口否決。「要不要出來?」
她略微猶豫了一下,這一個多星期,她與東方驥已經模出了共同生活的基本模式。
基本上東方驥是早出晚蹄,常常不到半夜不進門。
楚楚幾乎懷疑東方驥是故意避開她。自從上回的沖突後,他們倆至今還沒有交談過。
可這並不表示東方驥就這麼放任她自由,相反的,楚楚老覺得東方驥的陰影仿佛無所不在,仿佛自己若是有半步行差錯踏就要被他吞噬般,這種感覺如影隨形,到最後,她索性連大門都不踏出一步,將自己給繭居了起來。
就像當年巴黎的自我放逐一樣,而這一回,又是海安拯救了她。
楚楚下了決心。「等我一下。」
利用幾分鐘換了衣服,在踏出門口時腳步略微遲疑了一下,她環顧寂靜無聲的四周,想像若見不著她人時,那雙鷹隼之眼會噴出何等高張的怒焰……
刻意將這想法拋諸腦後,她輕盈而堅定的步伐跨出門檻,門在背後輕輕的扣上。
※※※
「你干嘛那樣看我?」他們選了山頂一家舒適宜人的咖啡廳用餐,楚楚發現他眼神的熱力令她坐立難安,不安分的手指沿著杯緣打轉。
「怎樣看你?」海安拿起咖啡杯就口。
「你皺著眉頭看著我的眼神,就好像我是顯微鏡下一只垂死的蜉蝣。」
他被滾熱的咖啡嗆得一陣猛咳。「很奇怪的比喻。」
她嘆了一口氣,沒有一絲演戲細胞的家伙。「你想問什麼就問吧。」
海安放下杯子,露出專注的表情。「听著,我們是朋友,我不是那些只想挖人隱私、道人長短的陌生人,你不必防我。」
楚楚這時才注意到自己雙手橫抱在胸前,帶著一副敵意的姿態。
她這是在做什麼?眼前這個人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她頹然松開雙臂,手射擱在桌上,雙手捧住自己的臉。
「對不起,海安……這陣子我已經被喬倩和舅舅們無盡的盤問煩透了。」
「他們都是出自于關心。」
「我知道。」所以死瞞著他們才會令楚楚更沮喪。
「是他嗎?那個多年前害你傷痛逾恆,繞過半個地球躲了他五年多的男人?」
「同一個人。」她悲慘的點了個頭。
海安則連珠炮的咒罵了一串令人臉紅耳赤的髒話,可是她明白這是他護衛自己的方式。這令楚楚覺得很窩心。
「這個男人還真是陰魂不散哪,糾纏你這麼久還不死心,他到底想干什麼?難道要這樣死纏著你一生一世嗎?」海安的眼底閃過一陣冷酷,表情惡狠狠的。
一生一世?好恐布的形容詞。楚楚的背脊突然竄過一陣冰冷的寒意。
「我不知道……」她囁嚅著。
「還有,你為什麼任憑他將你吃得死死的而毫不反擊?這和我認識的楚楚可不一樣,簡直就像他握住了你的把柄要脅你……」他看進她的眼底,頓悟自己無意中發掘了一個事實。「喔!我的天啊……他真的這樣對你?那個該殺千刀的男人!」他又口出一段足以教天地變色的髒話。
「海安,你被帶壞了。」她試圖說笑緩和一下氣氯。
「在你逾假未歸隊的時侯,我就有預感你出事了,所以才匆匆告假回台灣……」他以指骨輕敲桌面,表情凝重。「听到喬家說你搬出來住在東方驥名下的宅邸時,我簡直呆住了。我心想,這個男人明明就是你昔日的夢魘,一只避之唯恐不及的野獸,你怎會做出這種自投羅網、羊入虎口的決定……這人還真是夠卑劣的。」
「東方驥是個一等一的商人。」所謂無奸不成商。
海安直視她的眼底,一陣沉默的思索後,他說︰「他用喬家威脅你。」這話是答案而非疑問。
她先是緘默,然後輕輕地說︰「你果然適合當藝術家。」心思太過敏銳了。
海安點點頭。「你生性淡泊,愛好自由,能夠牽絆你的東西實在屈指可數,東方驥很聰明,善于尋覓敵人弱點以挾,他必然知道你與喬家緊密的牽系是他唯一可用的武器……這個人在談判桌上是個高手,可是在個人情感上真是個不折不和的混帳!」海安下了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