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逐漸模糊中,他看清了一雙眼,一雙帶笑的眼,如水一般的清澈,但那雙眼是沒有溫度的。
這就是他將死之前所見到的景象?
怎麼能,那對漾笑的眼眸中怎麼能同時含著如絲情愫?
「活下去!即使為了恨我……」
就在眼楮合上將被黑暗吞沒之際,他瞧見無法解讀的感情在那雙星眸中一閃而逝,听見她俯身在他的耳邊輕輕低喃︰「欠你的,我定以命相還。」
☆☆☆
「啊──」
夜深人靜,突然傳出一陣尖銳錐心的叫喊,沖破了夜的寧謐,劃破長夜寂寂。
守在門外的听風和停雲沖了進來。
「沒事。」汗水從獨孤昊額發滴落下來,一點一滴殘漬著他的夢魘。「只是一個噩夢而已。」
停雲自置衣間取出一套干淨的衣物,為主子拭汗,更衣。
「你們都下去吧。」他擺擺手。
門一關上,听風立刻低語︰「每當少主作噩夢時,我就有種想把那始作俑者大卸八塊的沖動。」
停雲睨了他一眼。「不必你動手,那是少主自己的權利。」
門內的獨孤昊隨手披上睡袍,緩緩走向陽台,望著一望無際的夜空,黑暗中但听見陣陣海水沖擊崖壁的聲響。這座建于中世紀的城堡,原是為了抵御北方入侵的維京人所建,濱海的地理位置提供觀者一個絕佳的視野。
白日見遠海舟帆點點,夜晚可見沿岸燈火與星光交映。但這一切美景全入不了他眼里。
「你在哪里?我依照線索來到了蘇格蘭,卻始終尋不著你,上天入地竟然找不到你。我開始懷疑你是否躲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他對著星羅棋布的夜空低語,似乎要求一個答案。
自我嘲弄的低笑聲自口中逸出,越笑越大聲,最後轉為仰頭大笑。
半明半昧的夜色映襯著他的臉益發猙獰妖邪。
「你該不會以為這樣就能躲開我吧?為了你的誓言,我活了下來,而你,竟想食言!你說過你會等著承受我的復仇,如今你人在哪里?騙子、騙子──」
最後幾聲狂吼在崖壁間回蕩。他仰天長嘯──
深深!
☆☆☆
沉睡中的杜深深突然醒來,帶著慣常的心悸。夢中那遙遠的呼喚,一次比一次心切,牽系著她。
夜末央,人卻異常清醒,想來又是無眠的夜,她索性推被而起,撈起椅背上的外衫,走到落地窗前直視著愛丁堡的夜景。沿海公路上的路燈閃爍著,圍繞著無邊無際的海灣更顯深沉。
清冷的月光映在她的眼中,黑眸更顯幽邃。
叩叩!一陣輕敲聲,門咿呀一聲被推開。
艾瑞探頭進來,手里拿著兩只冒煙的馬克杯,綠眸含笑。「听見你房里有動靜,就知道我又有伴了。」他晃了晃手中的杯子,眨眨眼。「熱巧克力如何?引誘得了你和我這個慣性失眠的人共度慢漫長夜嗎?」
她笑了。見他走近,伸手取餅杯子。「熱巧克力耶!我怎麼能抗拒?」她輕呷了一口。嗯,濃醇可口。
他扮了個鬼臉,挖苦道︰「能被你稱贊也算是我的榮幸,誰不曉得你是挑剔成性的美食主義者,要取悅你的胃口,很難!」
她笑笑沒有反駁。
艾瑞就著月光打量著屋內,玻璃帷幕所圍成三十多坪空間里只有一張茶幾、一張椅子和一張床,簡單得乏味。
「還是覺得會窒息嗎?」艾瑞是她的心理醫師,知道她的幽閉恐懼癥不是一時可解。
深深還是笑,眼底藏著一絲悲涼。
「最起碼我不會像個瘋了一樣再亂吼亂叫了。」狹小、密閉的空間總是會引發她心底深埋的恐懼。
「還好是這附近最高的頂樓,不會有被偷窺之虞。」他試圖說笑。
「比起偷窺,我比較擔心被視為瘋子。」要是讓她住在水泥圍堵的鋼筋叢林里,她鐵定發作。「不過家具簡單的好處是,搬家時隨手打包不怕麻煩。」
「別說這種話,你知道這里永遠歡迎你。」艾瑞略顯不豫的說。
「你是我僅見最大方的房東,艾瑞。」
「我欠你一個恩情,因為你的鼎力相助,我母親才不至于帶著遺憾而去。」
她搖搖頭,「比起我欠你的算是小巫見大巫。」
「別談什麼恩情了。」艾瑞試圖轉換話題。「你今天去過醫院了,筱築的情況如何?一切還順利嗎?」
說起筱築,她眼底的陰影更濃。「筱築的心髒機能越來越弱,再不動手術只怕……來日無多。」
「那還等什麼。如果是錢的問題,我可以──」
「如果是錢的問題那還好辦,」深深苦笑。「我需要的是技術,和人。」筱築是先天性的心髒異位,百萬人中才有一例,放眼醫界,要找到能夠拯救她的人,唯一而已。
他恍然頓悟。「你要找的該不會是被醫界稱為怪胎的夜魅修羅?」
「你知道他?」深深有些驚訝,夜魅修羅的底子,她在擎天門臥底的時候也僅探得一二。
艾瑞搖搖頭,「我記得在哈佛醫學院求學時,曾听說咱們醫學院出了一個堪稱本世紀最佳的醫學天才,他的本領連院長都贊賞不已,只不過據說這家伙不喜歡體制內的教育方式,學校最後還是沒留得住這樣的人才,院長還為之扼腕不已。」
「我需要他。」
「這可難了。」艾瑞搔搔頭,「我听說這家伙一向行蹤成謎,要找他恐怕不容易。」最重要的是筱築的狀況已不容許等待。
「錯了,我知道如何找他,只是這代價是何其的高啊!」隔著玻璃,她望人蒙蒙的夜色。蟄伏在黑暗盡頭的陰影正伺機而動。「那本是我一輩子不願再踫的禁忌……」
艾瑞听得滿頭霧水,不懂她在打什麼啞謎。
「艾瑞,是該我離開的時候了。我知道逃亡的日于已經到了盡頭。」
見她神色蕭索,艾瑞輕輕地擁她入懷,給予無聲的安慰。「我不知道你這兩年在躲什麼,不論你想逃離什麼,這里是你永遠的棲身處,隨時歡迎你。」
「謝謝你,艾瑞,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她在他頰上印上輕輕一吻。
兩人靜靜地共享黎明前最後的片刻寧靜。
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餌已經布下,就等魚兒上釣。
☆☆☆
棒天的早報,一巨幅的廣告刊登在所有的報紙頭版上。
我等著你的復仇,這是我的誓言。
字標下頭橫躺著一朵曼陀羅。
☆☆☆
「好久不見了,昊。」溫柔的嗓音響起,門在身後輕輕被帶上。
埋身在米白錦緞臥榻的人像是震動了一下,緩緩以肘支起身體,他就像一只天性傲慢的豹子盤據在自己的王國,深遽失焦的瞳眸鎖上她,瞬間轉為妖邪的燦亮,熾熱無比迸射向她。
就是這張臉一令他著魔、發狂,苦苦追尋了兩年的臉孔。
絲緞的黑瀑圍著一張完美的臉龐,魔眼慢條斯理、巨細靡遺的打量著她精致的五官,從挺直、娟秀的鼻梁到甜美的唇線,最後鎖上那兩顆澄然如星、曖曖含光的黑眸。
突然一陣狂怒席卷了他。
她怎麼能?帶著純真盈盈淺笑的就這麼出現在他面前,她那張欺騙的臉為何不見任何的畏縮、內疚或是恐懼?
睨著她的寒目迸出嗜殺、渴血的光,直直射向她。
「不請我坐?」深深在他殺人的目光下勉力自持,帶著貫一的笑靨隔著茶幾在對面落坐。「你的禮貌有待改進。」
獨孤昊緩緩的直起身,目光略微驚詫。
「禮貌?」薄唇先是勾起冷嗤的笑,笑聲越來越大,最後則是放聲大笑。
「好、好,杜深深,我不得不服了你!竟然在兩年之後大搖大擺的布下餌好誘我找到你,再闖進我的住所跟我談禮貌?你若不是極為愚蠢就是太過有勇……究竟是哪一樣?」他偏頭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