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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夢幻舞娘 第6頁

作者︰雨菱

「听說中國人從女兒生下來後就會為她釀酒,等女兒出嫁時取出來歡飲,那種酒說是叫做女兒紅。唉!可惜我是個不折不扣的孤兒,而不是誰人家的女兒,沒有誰會為我過女兒節,當然也不會有女兒紅。」

三月四日「昨天沒有寫日記,因為在海邊追悼自己被世人唾棄的身世,飯倉友和笑我是雜種,其實他完全弄不懂我雖是孤兒卻是最純種的中國人,我的血液、我的身軀、我的靈魂。而且院長說我是上帝的孩子,院長是不會說謊的,他是神父,人人都敬重他,而且這麼一來更足以證明上帝不是美國人,也不是英國人或猶太人,而是中國人。」

文森搖搖頭,啼笑皆非,接著他看到注腳處又補上一行字,墨色比原先新,可見是「長大」後提上的,「上帝依我所需求的形象存在著。」

看來她對神祇有了較成熟的認知,神田文森低聲嘆息,這聲嘆息驚觸了他向來敏銳的心,他來此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對這群上帝的孩子施舍稀微的憐憫?還是來嘲弄他們的不自量力?還是……另有其他!

他居然無法分析。

撇開不想,他信手翻了近日的幾頁看下去……「舞蹈是我的最愛,當我穿上舞鞋,我所有的心神、所有的情感就會即刻溶入舞步,我的哀愁、我的美麗、我的夢都藉著肢體幻化成淋灕生動的語言,在評客和觀眾的掌聲中,我雖汗流浹背,但所得到的榮譽和成就感卻使對自我的期許更高更遠……「我好想將來去巴黎藝術學院進修,可是那只是一個成不了形的夢想,像我這樣一窮二白的人,只能作作白日夢罷了。

「其實夢想和理想是有差距的,雖然都不一定會實現。但夢,終歸是夢,不實際。」

看到此,神田文森的心頭忽地一陣緊縮,「夢想」這兩個字敲入他心頭,那是個已離他很遠的名詞了。是的,不能實現的夢想永遠只是名詞……但她的夢想比起他的實在是容易太多了,加上是舞,該是動詞。

匆匆約有一行字飛雁般的浮現,沒有日期,沒有情景敘述,只是寫著一連串的……「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看得人有些怵目驚心,如同面臨斷崖沒了退路的哀吟!

她遇上了什麼困難,未婚生子,不,由日記日期推算下來,不符。

由她的人生觀看來,她該也不是隨隨便便的輕率女孩,他相信「桑柔媽媽」不過是孩子們對她的匿稱。

那麼會是什麼?

他翻閱其後試著找答案,但沒有,只有一行「我終會找到解決之道的,一定會的。」

她找到了嗎?這令他想追根究柢,卻依然沒有答案。

突然有另一頁吸引他看了下去,中斷了他的思維。

「今天好糗,在電車上受到騷擾,原先以為罪魁禍首是身旁衣冠楚楚的男人,認定人家是大,猛踩人家的腳,最後才發現原來不是他,而是一個歐巴桑的傘,傘柄露在菜籃外……」

原來那日他的無妄之災是這樣發生的,他清楚的憶起她漲紅臉怒瞪他的模樣,及為他擦鞋時無辜失措的雙眼,搖搖頭,他又往下閱︰「我趕著到舞娘開工呢,這是一份高薪卻不見高尚的工作,但我顧不得自尊或藝術學院的名餃,錢才是最實際的,如今十個弟妹只有我了,我哪能不顧他們,只但願神父在天之靈能原諒我,原諒我這沒有退路的抉擇。」

爆澤桑柔在舞娘里放浪的……「演出」,及全然引人遐思的年輕軀體毫不保留的侵入神田文森的腦海中,讓他平鋪的心漾起催化的泡沫。

然而這是促使他來此的原因嗎?是的,就是因她而來。

叩叩叩,「先生,囡囡你們在里面嗎?」沙晨輕叩房門。

文森平靜的合起日記放回架上,「請進。」

沙晨開啟房門,「晚飯做好了,請下樓用餐。」

文森指指懷里的囡囡。

「囡囡別睡了,吃飯了喔。」沙晨將她搖醒。

「爸爸,我夢到了爸爸。」囡囡揉揉惺松睡眼的對沙晨說︰「沙晨大哥,囡囡夢見了爸爸。」

「那很好。」沙晨撫了撫囡囡的頭,眼底有一抹憐惜情懷。

囡囡跳下文森的懷抱,指著他說︰「爸爸和桑柔媽媽的朋友長得一模一樣,真的,一模一樣的好看。」

沙晨拿囡囡沒辦法,抱歉似的對文森苦笑,「真不好意思,囡囡不懂事。」「沒關系。」文森一笑置之。「請下樓來用餐吧。」「走吧。」囡囡樂意的又拉住文森往外走去。

※※※

充滿孩子們熱鬧追逐笑聲的磚堂,在文森進入時變得安靜,孩子們都自動回到自己的位置,乖巧的恭迎他,因為是「桑柔的朋友」,他被安排在首位。

他意外自己在這里得到的尊榮,這群孩子的待客之道絕不馬虎,他可想見得到宮澤桑柔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如同「媽媽」一樣重要。

他突然對她起了莫名的敬佩。

晚飯前他們還禱告,神田文森見他們每個人閉目垂首,雙手交握,口中念念有詞,聲音低低的帶抹稚氣卻十分虔誠,他不經心地捕捉了他們祈禱的內容︰「感謝主的恩賜,今朝才有此豐富的食物……」

這樣的吃食算是豐富嗎?小小年紀不該如此諷刺上帝,他看向桌上的雜膾面和煎蛋,這樣的食物大略只能稱為「糊口」,離豐富該有很長一段距離。

而這就是他們的晚餐,他意外的發現自己碟子里躺著一個煎全蛋,而孩子們則每人只分到三分之一,他心頭一震。

「但願我們的惜福能喚得敵人的良知……」

他相信他听到的是「敵人」,或許那個敵人正是他,而他竟四平八穩的端坐在此,這比對上帝的諷刺更甚無不及。驀地宮澤桑柔日記里那一串的「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驚鴻似的劃進他的心牆,她的苦惱莫非關乎……敵人。

「桑柔媽媽怕養不起我們我們就快沒地方住了……」囡囡童稚的話語縈繞在他耳邊。他明白了……那麼她的解決之道難不成就是……到舞娘秀那種一點也不入流的月兌衣舞嗎?

他面色冷凝的陷人沉重的思潮,卻有二十雙眼楮望著他看,神田文森還弄不懂他們的意思,直到囡囡嘟嘴咕濃︰「先生,你不開動嗎?」

他這才明白他是首席,他們正等他先起筷。

「開動吧,各位。」他執起碗筷。

「開動。」十個小孩精神好得很。

神田文森筷子往碗里一撈,吃了孩子們自制的雜膾面,面一滑入口,青澀便佔據了他的味蕾。

看他們吃得津津有味,他居然有份意外的、未曾有過的心疼感受,這令他吃驚。

「先生您還要嗎?」沙晨和另一個小男生提著大腳桶依序為每個人添上滿滿的一碗。

「不了,謝謝。」那份心疼無由的擴散至每個細胞,他方才查覺原來自已對人與人之間的授受仍有知覺。

「你吃這樣就飽了嗎?」

「是的。」

「是不是……不好吃啊?」沙晨擔心的問。

「不,很好吃。」他說得肯定,孩子們才有了笑容。

「真的?」

「真的,來沙晨,把這個分給小朋友。」文森遞出面前的一碟蛋。

「不,不,你是客人呢!」

若是敵人呢,你們會把這整顆蛋砸在我臉上吧!「不需要客套。」他淡淡的說,心底卻復雜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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