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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闌珊處 第26頁

作者︰言妍

葉辛潛慢條斯理地喝完咖啡,付完帳,一副完全不受影響的樣子。其實,他內心是波濤洶涌,如一條在黑夜中遇見暴風雨的船,真的不知道自己航行的是哪個方向,所有能判斷的月亮、星辰都消失在黑色的漩渦中。

而如燈塔般的雅芯,又能照亮他多少路程呢?

雅芯憂心仲仲,夜里都不能成眠,幾次打手機給葉辛潛,卻都找不到他的人。後來千辛萬苦接通了,他的回答也都很簡短,「我母親很好,股東們還在協調,目前工作很忙。」

反復來去,不過這幾點,根本什麼訊息都沒有。雅芯向來不是多愁善感的女孩子,但就老覺得他的話里有著「你不懂生意,你幫不了我」的意思在里面。

她恨自己沒有錢,現在又氣自己大學沒學商業企管,跑去趕時髦念什麼生化,結果連最基本的專業忠告都不能給他!

當清晨來臨,她面對鏡中一夜沒睡的自己時,感到完全的陌生。那眼中盛滿迷惘的女孩,就曾是帶隊參加科展,又代表畢業生致答辭的天之驕女嗎?

她的自信滿滿和堅強樂觀到哪里去了?她甚至弄不清楚到台灣的目的及結果,到底她能掌握的命運是什麼?

母親在她十五歲時,給她三個人生的目標和願望,一是選擇自己喜歡的事業;二是嫁給自己所愛的人;三是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直到四個月以前,天真的她還認為有什麼難的呢?但認識辛潛後,她才發現自己連一個小小的要求都做不到。習醫不再是她向往及確定的路,也不見得能嫁給辛潛,上述兩項既做不到,又如何提及想要的生活呢?

總之,母親說的沒錯,其實很不容易……世間又有多少人像母親一樣戴著假面具度日,最後終于崩潰呢?

她突然好想好想和母親說話,明知她開不了口、明知電話打到療養院也沒有用,她能問的人除了父親,便是相處多年的護士蘇珊。

雅芯輕手輕腳的走到客廳,坐在兩架鋼琴之間。昏暗的大鏡子里,她的樣子彷佛又回到七年前那個女孩,走進母親的房間,興奮地想討論生日舞會,卻發現母親不再醒來……「喂!是蘇珊嗎?」她撥通號碼後說︰「我是愛倫。」

「愛倫呀!你上星期沒打電話來,我一直等你呢!」蘇珊用一口紐約腔英文說。

「我母親還好嗎?」雅芯緊張地問。

「還好,仍是高貴的中國皇後,只不過有點寂寞罷了。」蘇珊說。

「我爸沒有去看她嗎?」雅芯又問。

「很少!連假日也說沒有空。這次感恩節,彭先生說要到加州去看親戚,人沒法來;下個月聖誕節,又說要陪太太回中國大陸探親,也來不了。不過,倒是送了一條圍巾,問題是,你母親又不戴。」

雅芯氣得手都顫抖,呂麗蓓是有個姊姊在加州,大陸更不用說……她就知道,老爸有了新妻子後,必然會忘掉療養院里的前妻,將可憐的母親當成一個令人厭惡的包袱!

「我哥哥呢?他有露面嗎?」雅芯問。

「來了一次,但待不到五分鐘就走了。」蘇珊回答。

如果自己人在紐約就好了!她就可以像往年,替母親裝個小聖誕樹,唱唱詩歌,講講話,即使母親不動也不懂,至少四周的空氣是流動的,表示歲月年華並沒有遺忘她,母親不必管無義的丈夫、無情的兒子,有她這個女兒就夠了!

但她不也變了嗎?愛上了葉辛潛,就不自覺地把母親放在第二位……雅芯放下電話,快步走回房里,換上厚厚的運動衣褲、穿上球鞋、戴上耳罩,準備去街頭慢跑。

在門口時,剛起床的余曼玲叫住她說︰「這麼冷的天,你還出去跑呀?」

「這算什麼?零下的溫度我都跑過呢!」雅芯說。

她是非跑不可,想抒發心里的怒氣和怨氣,這一直是她解除壓力的方式。

大安公園里晨起運動的人並不少,她誰也沒注意,只是半盲目地繞著圈,直到汗水淋灕,急喘不已為止。

運動就出汗,如果日子有這麼單純明白就好了!

雅芯回到「妙妙」時,來上課的老師及小朋友已擠滿了空間,她正和大家打招呼時,余曼玲走過來說︰「雅芯,有個小姐找你呢!」

雅芯這才發現曾如菲正坐在角落,染紅的頭發,一身亞曼尼藍色套裝,那奢華時髦的打扮,和整個音樂教室里的藝術氣氛極不協調。

「是我。」曾如菲站起來,冷傲地說。

雅芯看看自己的慢跑裝,「曾小姐坐一下,我換件衣服就來。」

在樓梯間,余曼玲小聲的問︰「她到底是誰?」

「阿姨,你還記得三十年前,章立珊迂尊降貴到市場來看我母親的事嗎?」激動之下,她竟連最難的成語也用得極順口。

「她是辛潛的……女朋友?」余曼玲驚訝的說。

「猜對了!盎家女對平凡女,老掉牙的肥皂劇!」雅芯自嘲地聳聳肩。

「天呀,歷史竟然會重演!」余曼玲搖頭說。

「西方也有一句話,Historyalwaysrepeatsitself,問題是,結果也會重復嗎?」

雅芯半自言自語地說。

她穿下樓的,是一件純白羊毛衣和咖啡色真皮窄裙,頭發上戴著一條白色的寬邊發帶,純真中帶著俏皮,是葉辛潛最喜歡的裝束之一。

余曼玲已空出辦公室,曾如菲無聊地看著牆壁上掛著的證書和獎狀。雅芯一進來,她立刻瞟到那真皮裙子,心里估量它的價值,不很便宜,但也不是最好的名牌。

這已是曾如菲的本能,看人先看對方的衣物首飾,分析好質料品牌,再看有沒有比自己的行頭貴。若有,她會好幾日坐立難安,恨不得能立刻搭飛機到歐洲某名店,把東西一掃而空;若沒有,那個人就不值得一提了!

所以,曾如菲腦袋里記得的面孔並不多,她只要分清女僕的衣物、司機的制服、買名牌的貴婦、穿成衣的普通人……就夠過日子了。

如今她要被迫去記雅芯的臉,只因那女人不自量力的想搶葉辛潛,那是雙重的恨!

不等雅芯開口,她就說︰「去掉這房子,這里頭的家具鋼琴大概不到兩百萬,連我家一副名畫都不如,很難想象生意做得起來。」

那聲音中有著明顯的譏誚,讓雅芯忍不住說︰「偏偏做得很好,余園長已是台北有名的幼兒音樂老師,而更偉大的是,這全是她一手建立的,不靠家里、不靠朋友,這所有的一切,全是她個人努力的結果,比一幅名畫還有價值。」

「那是你們這些賣不起名畫的人說的,我只要和這棟樓的房東說一聲,余園長就什麼都沒有了!」曾如菲半認真地說。

雅芯真不相信,這即將邁入二十一世紀的時代,竟還有這種仗勢欺人的財閥?她想起章建哲說的,若有人踫阿潛一下,曾如菲的十只爪馬上伸過來,會抓得人慘不忍睹,現在她面對的就是一只凶猛的母豹!

她不能危及余阿姨的事業,于是轉換話題說︰「曾小姐到底找我有什麼事呢?」

「什麼事你會不知道嗎?」曾如菲沒好臉色地說︰「我真可憐你,辛辛苦苦巴結到『普裕』的小開,沒想到他很快就要變成乞丐,你恐怕連條鑽石項鏈都沒要到吧?」

「我不想談我的私生活。」雅芯拒人于千里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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