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辛潛坐在高榮美身後,半軍師地替她的牌出主意,而另一半的他呢?卻穿過白亮的燈,看著指揮茶水飲料的雅芯。她今天身上是淡粉色的洋裝,頭發極有層次地垂下,比以前都有流行的味道,但那聰慧的氣質仍令她與旁人不同,永遠像盞吸引他眼光的聚光燈。
她的存在,不管是否在眼前,對他而言都是困擾。但讓她走,卻又不太對勁,因為他已習慣在回家時,聞到她留下的氣味,感受她白天在這屋子里的種種活動,像廚房、客廳、浴室、飯廳……只有他的臥室,她不曾駐足。別問他是怎麼知道的,他就是能感覺,那冷冷清清的藍白寢具中,沒有她的流連。
「怎麼?你跟那小助理分手了?」章建哲攀著他的肩說︰「才幾星期就厭倦,她是中看不中用嗎?」
「別胡說八道,我從不和員工牽扯。」葉辛潛白他一眼說。
「那天我和曾如菲都看見了,她的眼楮好綠呀!」章建哲說。
「我說沒有就沒有!」葉辛潛瞪著他說︰「你也不許去惹彭小姐,阿嬤好不容易有個稱心的助理,你若搞砸,就由你負責!」
章建哲嘿嘿幾聲,雅芯正好走過來,站在一段距離外對高榮美說︰「老太太,沒事我就走了,免得太晚搭不上車。」
斑榮美牌模順了,開心地說︰「辛苦你了,現在天黑又下著雨,你確定不留一夜嗎?房間多的是。」
「不了,我明早還有課。」雅芯目不斜視地回答。
斑榮美點頭後,雅芯就穿上鞋子和外套,沒再招呼誰,默默地離去。
章建哲閑閑地說一句,「彭小姐在台灣沒親沒戚的,到底要回哪里去呢?」
這觸動了葉辛潛的心事,他不也日日在思索這個問題嗎?這時,外面響起幾聲悶雷,雨有下大的趨勢,彭雅芯走時似乎沒有帶傘……章立珊打牌打累了,就到樓上去休息,由章建哲代替。葉辛潛則腳不听使喚地走到車庫,將奔馳車開出來。
很快的,由細雨斜斜的車窗外,他看到獨行在小巷間的雅芯。
他停住車,按下車窗對她說︰「我送你回家。」
雅芯沒料到雨會這麼大,頭發和衣服都半濕了,在這一雨成冬的秋夜,滋味不甚好受。當她听到葉辛潛的叫聲,又見到賓土車時,嚇了一跳,直覺反應說︰「不必了,公車站牌就在前面。」
「現在下雨了,公車還不知道多久才來呢!」他吼著。
雅芯沒等他說完,就繼續向前走,她可不想為了一點干爽而又惹了一身麻煩。
她跨入騎樓底下,他一直慢慢地跟,到站牌下後,又隨她一起停住,然後連頭都伸出窗外說︰「上車吧!我送你回去。」
有一、兩個夜行的路人望過來,雅芯走近些,低聲說︰「這不是雇主和員工該有的接觸。」
「去他的雇主員工!」他一下子失去耐心,聲音放大,一副要鬧事的模樣,「你不上車,我就不走!」
旁邊已經有人預備要看戲了,雅芯看著車里女乃油色的地毯,發亮的深灰色皮革,仍是搖頭說︰「我現在又髒又濕的,不怕毀了你昂貴的車嗎?」
沒錯,座椅會沾染潮氣,地毯會有片片污黑,這是很令人受不了的結果,但葉辛潛開口的竟然是,「管他的!反正洗洗就好,車子不就是用來載人的嗎?再不上車,圍觀的人會愈來愈多,也許警察也會來喔!」
就算是虎,她也非騎不可了。雅芯低,把不干淨的自己塞入漂亮清香的椅座中,腳底立刻散滲出一圈濕印子。她自我調侃地說︰「我老爸也有一輛類似的車,是BMW,他寶貝得要死,天天擦拭。有一次,我騎腳踏車入車庫,不小心刮了一道痕,他痛苦得像天要塌下來似的追著我猛打,直到我媽揚言要報警為止。」
「男人和車的感情,就像孩子和他的玩具,很奇妙,或許你們女人不懂。」他將車子駛入車流。
「懂或不懂,都覺得很生氣。」雅芯說︰「後來有一次,我媽急著出門,非開BMW不可,結果在某個環狀公路被大卡車擦撞,人沒事,但BMW的右前門卻整個凹陷,我爸居然對我媽說,下回干脆死死算了。」
「這就有點過分了,我絕對不會這麼嚴重的。」他說。
「是嗎?我常听司機說你如何愛車成癖,為了奔馳,你做過許多不近人情的事。」
「最糟的一次,就是個女記者吧!她的鞋弄髒了我的車,又說了不該說的話,我半途趕她下車,不過,這可沒像你爸爸那麼可怕吧?」他說。
「現在我也弄髒你的車,你要趕我下車嗎?」她打趣的問。
「會趕我就不載你了。」他看她一眼回答。
緊張的情緒過去了,彼此之間沒有以往的火藥味。雅芯突然起了一種頑皮心態,「那好,反正地毯都要清洗,不如來擦干淨我的鞋。」
女乃油顏色更污濁了,葉辛潛看過去,心沒有滴血,是因為踩踏的人是雅芯嗎?此刻,盡避她濕淋淋地,一身狼狽相,但仍如水晶極品般清新美麗。如今回想起來,他對那名女記者也太刻薄了,人都是活生生有感情的,車再好,也不過是無知無覺的物體罷了。
想及此,他帶著一抹笑說︰「反正我的椅套也要洗了,你干脆拿來擦干衣服好了。」
聞言,雅芯真的不客氣地扯下那些有精致蕾絲的椅套,不一會兒,整個車內亂七八糟的,完全失去原有的豪華美麗。
「其實也沒有那麼糟,對不對?」他笑出來說。
這一笑,反而讓雅芯收斂,她是怎麼回事?竟瘋瘋癲癲的,一定是她太累了。忽然,她想到什麼似的說︰「你要送我回家,你知道我住在哪兒嗎?」
「你的數據上寫得很清楚,在大安公園一帶。那里我並不陌生,因為那是章葉兩家的起源地。」葉辛潛說。
﹝你住餅那一區嗎?」雅芯問。
「沒有。我出生的時候,有錢人全在陽明山和天母,後來東區興起,現在又是信義區,我們跟著漲價的地皮跑。」他回答得倒不少,「錢就是我們的方向,永不回頭!」
兩旁霓虹閃爍的商店一直往後退去,紅綠燈在雨中渲染著色彩,也映到地面上,形成城市夜雨的特殊風情。車里的人像身處在一個斑斕繽紛的夢境中前進。
雅芯眨眨眼,終究忍不住要問︰「你送我回去,不是違反了第一條不可牽扯的戒律嗎?」
「你以為這一送,我們就會彼此吸引,陷入不可避免的戀情中嗎?」他的語調中帶著嘲弄意味。
「我才沒有這個意思呢!」她講道理地說。
「是嗎?你們女孩子不都是這樣嗎?以我這樣小開的身分,只要表現出一點善意,就認為我會愛上她,我已經有太多次這種經驗了,真是不勝其擾。」
雅芯被他這麼一說,心里竟有隱隱的心虛。她從沒在乎過他小開的身分,但若說沒為他心動的話,連她自己也不能信服。
于是,她用一種很正經的分析來掩飾情緒說︰「講女孩子都這樣就不對了!或許有些女人是比較愛幻想,嚴重者,在醫學上還有個名稱叫做『克萊朗博綜合癥」,那些病患執意相信一些地位崇高或具有專業資格的男子在暗戀自己,是需要接受治療的。」
「哦?我還不知道那是一種病呢!」他笑笑說︰「我常想,若此刻我一文不值,會有多少女人願意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