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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薔薇 第20頁

作者︰言妍

他說的話很合理,但陳若萍是他的崇拜者,向來附和他的每個想法,應該不會信口

胡言。她心念一動,說︰「或許你用的是「放長線、釣大魚」的技倆。你假裝不要荷包里的金飾,先降低我的戒心,再去向我父親拿錢,等到我被抓回去,你就有兩筆財富了。」

這下子季襄的臉不只是僵硬,而且還鐵青,她可以感覺到那滋滋作響的怒氣,只差沒有七孔生煙。

「很好,你果然聰明,而且還聰明過了頭,連這萬全的計策,都替我想好了。」他的話由齒縫間迸出,一字比一字慢,極盡恐嚇的效果。

珣美本能地往後退一步,那動作引爆了季襄,他雙手伸出去,猛抓住她的肩膀說︰「你就寧可相信若萍的話,也不相信我的話,是不是?我冒險將你帶出富塘鎮,又不顧眾議將你留在報社,結果只落得土匪、強盜的名稱?!我真是無聊地白操了心,好心沒好報,真正白痴是我,竟在乎你的安危,自己找了一堆罪受,卻踫到這種不知感恩、被寵壞的女人……」

季襄猛地住嘴,他在做什麼呢?他這一生,除了對禍國殃民、荼毒百姓的軍閥惡霸,如此激動地謾罵過外,還不曾對任何人口不擇言,而且對像還是一個柔弱的女子,他是吃錯什麼藥了?

珣美則是驚駭極了,自幼她雖也曾見識到父兄的粗暴,但都不似此刻的脆弱無助。

為什麼季襄的眼中有絕望的神情?為什麼他的話如刀鋒刺人?為什麼他的力氣像要將她捏碎一般?

在那僵持的當口,史恩走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景象,慌忙地說︰「怎麼才一會兒就變成這樣?季襄,你不是說要好好解開那……什麼會的?你不怕又去惹到警察嗎?」

季襄手放下,捏成拳頭,臉一陣紅一陣青,也不知道對誰說的,只吐出一句︰「對不起。」三人無言地走回草地,繼續攝影工作。在忙碌中,季襄和珣美各自平復心情,但笑的時候,眼楮依然有著迷惑及苦悶。

太陽西斜,史恩收拾設備,幾位保姆帶著孩子回到孤兒院內。

季襄叫住了珣美,臉上已回到以往的淡漠,說︰「剛才真的很抱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也有權利決定要相信什麼,我不該勉強你。我今天來,只是想還你荷包和錢,沒有別的意思,所以我的目的也算達成了。」

「謝謝你。」居于史恩在場,珣美也只好有禮地說。

她正要轉身,季襄叫住她︰「我只想說,很高興你一切平安。無論你心里是怎麼想我的,我保證,以後你再也看不到我這張討人厭的面孔!」

那最後一句話,令珣美無言,還有想哭的沖動。她胡亂地點個頭,就走向花園小徑。

她真的再也看不到他了嗎?

她並不討厭他,只是怕,有點恨,因為他「威脅」她,不是生活里,而是心里……花園快到盡頭,珣美又突然回頭狂奔,想留住季襄,想再多說一些話。

但如茵的草地靜靜地躺在陽光下,已無人跡。哦!他們必定上了大街!珣美跳過竹籬矮叢,不顧旗袍刮破,腳被刮傷,再沖下樹林的快捷方式,到了小禮拜堂旁邊的那一棵松樹,她終于看到季襄,他和史恩已騎上自行車快速地繞過拐角。

珣美跑了幾步,猶看見他們的身影;但再下去,就怎麼也追不上了。

「季襄!」甚至是她的聲音,也小得傳達不到。

他真的不再「追蹤」她,「利用」她了嗎?這有什麼,她反正已經躲他四個月,才怕見他呢!可是這次不一樣,她不必再躲,甚至在路上踫到,他也會別開頭去,裝作不認識。

珣美的腦中立刻浮現那「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情景。佇立了好一會兒,她慢慢走回去,眼中的淚水一滴滴流下,那種傷心,是生命中不曾有的,所以她哭出了聲,因為內心實在無法負荷。

但哭什麼呢?橫豎不過是一個男人罷了!她不懂,真不懂,而且也找不到方法去懂,只有再繼續流淚,讓原有的冰火般痛楚更加深了。

第六章

七月暑熱天,西方有一堆棉球般的雲,白得令人發悶,不過眼前一塊塊整潔的綠草坪,多少帶來沁涼的效果。

這是聯合租界區中最高級的地段,住的都是洋人,房子一棟棟仿著西式,有一種迷人的異國風情。

「只有這里才能找到讓我滿意的暗房設備。」史恩對季襄及報社的人說。

他們進到一棟嵌著彩石的別墅,花園及內部的設計豪華又新奇,牆上掛著色彩濃艷的畫,家具雕得十分精致,幾乎都瓖上閃閃的金邊。

「欣賞一下歐洲最美的巴洛可藝術。」史恩微笑說。

「你說這房子的主人是猶太裔?」陳若萍好奇地問。

「是的,猶太人是最有錢的。這次大戰結束,他們要求一個國家。」史恩拉開一片純絲絨的窗簾說︰「我朋友是建國會的一員,這幾個月都不在,我們可以使用這個地方。」

陳若萍、杜建榮和黃康忙著東看西看,那些鐘、燈飾、大理石壁爐、軟墊緞面坐椅,都是平時少見的。

季襄卻沒有興趣,他隨著史恩走進一個暗窄的房間,撲面而來的是某種化學藥品味,使他想起以前在大學實驗室的日子。

「我已經洗好一部分照片了。」史恩指著水槽上掛著的一些成品。

季襄藉著略紅的燈光看,尤其有關外灘倉庫的部分,雖不很清楚,但總比畫的透露更多細節。

「我還有幾張是曾世虎軍火入庫的情形。」史恩一旁補充說︰「看守的人不很多,尤其四角…」

突然,季襄听不見了。他看到珣美,兩條短辮,笑得明眸皓齒,使他想起在富塘鎮的她,一心纏著他不放,誰知現在她避他如蛇蠍呢?

「我特別替你拍攝的。」史恩看他呆呆的樣子說。

「你真棒,神韻都出來了,我還不見得能畫呢!」季襄拿下照片,仍盯著看。

「珣美每個角度都漂亮。你看她的比例,不像中國女人臉扁頭扁,她都是圓滿的,像我們的「蒙娜莉莎」。」史恩講著,看見他還在發愣,忍不住又說︰「你愛她。」

「愛?」季襄重復著,好像那是一種外國語言。

「就是我們說的LOVE,丈夫和妻子,情人和情人之間的FEELING。」史恩怕辭不達意,夾帶著母語。

「「那種」愛?」季襄干笑兩聲說︰「不可能的。我只將珣美當作自己的學生,最多像妹妹罷了。」

「是嗎?」史恩做個怪表情。

「而且中國人不講愛,我們只重責任。我對珣美就是責任。」季襄繼續說,想表明內心的磊落。

「錯了!錯了!我以前念中文,你們中國夫妻或情人也有一個什麼詞……就是見不到面,病得快死……啊!對的,就是「想死」!」

「不是「想死」,是「相思」。」季襄笑出來。

「相思?」史恩很努力地糾正發音,然後又說︰「不管怎麼樣,你每次看到珣美,都是很「想死」的樣子。」

他總是瘋狂地要抓住她,難怪史恩會誤解。

「是誰想死呀?」陳若萍掀開黑布簾,一眼就看見季襄手上的照片,她眯著眼說︰「這不是珣美嗎?你找到她了?」

「上個月。」季襄說。

「她好不好?」隨後進來的杜建榮問。

「很好,她目前在崇貞女塾念書。」季襄回答。

「我就說她有人撐腰嘛!有一個曾世虎,她才不會苦哈哈過日子呢!你們偏不信,浪費時間到處找,還指責我,結果證明我是對的吧!」陳若萍立刻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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