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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紫花開 第4頁

作者︰言妍

入獄三年,他也寫了三年信。

盈芳在不知不覺中,原諒了這個殺了她哥哥,毀了她生命秩序的人。

她每回去探望他,他就給她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笑容,不同以往。以前的他也笑,但只限嘴角,鼻子以上仍冷硬得像沙漠中的巨岩;對她的笑,卻涵蓋到眼眸內,額頭完全放松,臉上那種毫無戒備的友善表情,就彷佛有一條河穿山碎石而來,在他身上造出了風景。

而她發現,他很俊,並且能夠俊到不帶一點殺氣,令人怦然心動。

他出獄後,兩人面對面,他堅持代替世雄在她生命中的地位。

說「不」太難,于是她模索出一套與他相處的最安全方式,就是當哥兒們,沒大沒小,吵吵鬧鬧,如此一來,他們之間的鴻溝也會長存。

如果他能娶文佩,遠離北門幫,有自己正常的家庭和人生,可能籠罩在盈芳頭上愛顧的「陰影」就會散去,她就徹底安全啦!

但最主要的,她不能讓家志娶程玉屏,否則他這一陷落,就會永世不得超生,她也會一輩子不得安寧。

為什麼呢?盈芳也不懂,反正就是有某種奇怪的動力,要她非這麼做不可。

沒想到,她也要為這怪胎操那麼多心呢!

※※※

家志的工地,鋼筋高豎,各種機械纜繩吊掛著,不同的金屬在四月的黃昏里閃著程度不一的光芒。

靶覺都很巨大和耀眼。

已經是收工時分,只有幾個黝黑的外籍勞工,散布在泥沙堆中整理工具。他們看到盈芳時,露出白色的牙齒笑著,用手指向木材鐵皮搭建的臨時辦公室。

她由敞開的窗口,看見伏首案前的家志。

出獄後的這段時間,他變了很多,小平頭留長,皮膚因長期日曬,呈健康的古銅色。如今他日理萬機,生活緊湊忙碌,天天是生意建築的術語,原本吊兒郎當樣已被磨光,整個人神態收斂,全是商人精明干練的架式。

像他這樣,棄黑為白,由武而文,彷佛演員換舞台變戲碼,演一角色像一角色,還真教人吃驚呢!

盈芳才推開門,一股燻死人的香水味馬上傳來,她心中暗叫一聲︰原來如此!

丙真,她瞧見一雙雪白肥腴的玉腿橫陳桌旁,再來是曲線畢露的黑色洋裝,薄得教人遐思;最後是一張色彩繽紛,發絲飛揚的艷麗臉蛋。

炳!好個狐騷嗆人的程玉屏!

比起來,盈芳一臉的不施脂粉,一頭的沒型短發,加上牛仔褲、寬襯衫,倒像牡丹花旁一棵不起眼的萬年青。

家志還來不及招呼,王屏蘸滿紅汁的大嘴巴就叫道︰「喲!我們的干妹妹來羅!歡迎呀!」

玉屏的那聲「干」,十足是酒家的「干」,令人起一身雞皮疙瘩。她不理會那只騷狐狸,逕自強拉家志到屋外,而且走得很遠,直到空氣恢復清爽宜人。

「怎麼啦?!」家志猜到她的來意,似笑非笑地說。

「你還敢問?!」盈芳直接罵說︰「你為什麼要臨時取消約會?我可是千辛萬苦才找到一個肯和你交往的良家婦女,你竟然隨便放棄?!」

「我真的另外有事。」他還是笑著說。

「有事?別告訴我,是為了程玉屏那個超低水準的女人!你比較喜歡和她在一起嗎?」

她忿忿地說。

「當然!你看她多秀色可餐!」他故意說︰「只要是男人,哪個不想一親芳澤?!這是天性呀!」

「天性個頭!」她握緊拳頭說︰「你是豬、狗呀?!」

家志見她真的生氣了,忙說︰「好啦!別想拿鋼條敲我的頭,會打死人的。我今晚真的有事,我義父在別墅請客,有些政商要人出席,是有關這棟大樓的,我人最好要到。」

「真的?」她懷疑地說。

「不信的話,你可以打電話向我義父求證!」他說。

「不必了!我瘋了才會去跟他求證!」盈芳又說︰「我和姊姊都巴不得你早日月兌離他的勢力範圍。」

「我義父已經改邪歸正,和一般生意人沒兩樣了。」他說︰「你怎麼老是對他有成見呢?」

「狗是改不了吃屎的。」她說。

「你是在罵我嗎?」他又面帶微笑說。

「我才懶得罵你!」盈芳瞪他一眼,「我再去想辦法說服文佩,重新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再搞砸,我就只好將你留給那個蜘蛛魔女,讓她把你啃得尸骨無存。」

「我以為你會先把我大卸八塊呢!」他笑著說。

「對要死的人,我才懶得花力氣。」盈芳看看表,想起自己的任務,說︰「我得走了。」「嘿!等一下。」家志叫住她︰「等宴會結束,我去接你,我們還可以趕個午夜場電影。」

她有沒有听錯?他竟主動邀她看電影?大概是算賠罪吧!她想答應,但李媽媽的事得盡快解決。

「不了!我……我也有事。」

「什麼事會比敲我竹杠更重要呢?」他好奇地問。

「沒……事。」盈芳沒防他會問,一下子語無倫次起來,「就……就是逛街嘛!春季大減價,衣服便宜嘛!」

她愈解釋愈糟糕。家志起了疑心,但他仍不經意的問︰「是不是和小美她們一起去?」

「我……」她扯不出更多的謊,于是翻臉耍賴說︰「喂!你好羅唆!我們女人逛街,你東問西問個什麼勁兒?快去陪你的程美女吧!再見!」

她說得快,腳底也不閑,尾音才落,人已經跑到大馬路上去了。

家志想想仍是不安,盈芳想躲他時,必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

他喚來手下一個工人說︰「阿山,你跟在江小姐後面。看她到什麼地方,再打電話向我報告。」

「是,我馬上出發。」阿山說。

家志看著鷹架後逐漸沉落的夕陽,滿腦子盡是盈芳剛才和他一來一住的神情。

認識她五年,以為模透她的心思時,又常常有令人驚奇的意外。所以只要關于盈芳的一切,他都不自覺地變得敏銳多疑。

罷開始時,他還認為她是天真單純的小女生,可大家都被她騙過了。

世雄的命案,一下子暴露了她的復雜性。他沒見過脾氣如此頑固的女孩子,害他寫了三年的信。她不回,他也停不下來,倒像是打對台比耐力,雙方都卯上勁兒了。

對!她就是有那股勁兒,沉默時也帶著一種牽引人的力量,像發自內心的生命活力,隨著她的成長而更顯著,偶爾迸出的熱焰火花,卻令他頭暈目眩了。

如果她毫不隱藏自我,他不是要燒得眉焦發焦了嗎?

記得他們第一次單獨對陣,是敏敏去南部躲信威時,要求盈芳去看他。

「我姊姊強迫我來的。」她一見他就冷冷地說。

家志只當她是小女孩的脾氣,不介意地問︰「還是不回我的信?」

「我不回,就是希望你不要再寫,這是既浪費又沒有意義的事。」她嘴抿得很緊。

浪費又沒意義?這些信可是他在獄中花最多心思的事,幾乎成為他的精神支柱。

家志心痛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會難過,尤其是被一個二十歲小女生的話所傷。

「你還沒有原諒我,對不對?」他換個話題說。

「不原諒你,我就不會來了。」她沒好口氣的說。

「你還在恨我。」他肯定地說。

「恨你,我就不會來了。」一樣的口吻。

「你並不高興來看我。」他陳述事實。

「不高興的話,我就不會來了。」不變的腔調。

般什麼嘛!他們是在演雙簧,還是繞口令?

家志瞪大眼楮看著她,白皙的皮膚上拂著柔軟的發絲,清如秋水的眸子,覆上濃密的睫毛,那微揚的紅唇輕啟,卻是鋒利不饒人的詞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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