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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眠 第2頁

作者︰唐瑄

砰!遠方一聲狙擊槍響,子彈裂空而來,險險擦過女子右肩,沒入不到她一步路的冰層之中。暗夜的冷槍並未影響女子穩定前進的步伐,她模出手槍,從容上膛並將身軀伏低,朝三百公尺外的針葉林潛行而去。

貝加爾湖壯闊似海,湖面結冰之後不僅窒礙難行,也無遮無掩。

黑衣女子動作輕敏,明晃晃的行蹤卻無從掩藏,整個人暴露在槍口之下。她三名伙伴遠在一個小時車程遠的伊爾庫次克,鞭長莫及,無法趕來掩護她。今晚,她得孤軍奮戰,沒有呼救的機會,她的衛星通話器早在下午「因公殉職」。

成了活槍靶,此刻孤立無援,她完全落居下風啦。

五天前以觀光客名義從英國繞經香港日本,輾轉入境此地,黑衣女子默默偵測對她不甚友善的陌生環境,態度沉靜得近乎麻木。

對方有多少人?潛伏在何處?

狙擊槍最遠的射界……女子將佔據她上半張臉的防風鏡頂高,狹窄的視野立即海闊天空;她仰起下巴,順手將圍住下半張臉的衣領勾下。

神秘的面孔映月而出,完整烙印于狙擊手驚艷的瞳孔。

那是一張揉合嬌艷與冷澀氣質的臉龐,既雅又艷,屬于東方人特有的平板五宮,在女子身上成了巧奪天工的藝術品。沐浴在森冷的銀輝中,女子出眾的美貌猶似罩了一層水霧,細致得不可思議。

湖上的獵物,美得令狙擊手驚嘆!她是上帝最可人的杰作,神賜的禮物。

渾然不覺自己已遭狙擊鏡鎖定,女子持續向前,一面計算狙擊槍可能的射程。眸光一凜,她將視線由三點鐘方向的渡假小木屋拉回。對方只突擊一槍便歇手,不像躁進的射手或炫耀技巧的無聊殺手亂槍掃射,顯然當她是逃月兌無門的實驗鼠在戲要,不急著殺她。

由此判斷,她又遇見另一個自命不凡的用槍高手了。

把戰場當私人游樂場在玩的自大狂,她身邊比比皆是,不足為奇。不知是行業性使然,抑或是物以類聚,她身處的圈子明明混濁不堪,偏淨出一些自尊自大又目空一切的驕世狂人。這些人,一個比一個更自以為天下無敵。

輕敵,就不可能天下無敵;他們應該熟讀各國兵書,尤其中國人的兵法韜略。

女子冷眼凝望近在咫尺的針葉林,幾乎可以肯定,她上不了岸。

情勢逆轉,從獵人淪為獵物在她並非頭一遭,今天的情況卻讓女子萌生大笑的沖動。作繭自縛是天底下最愚不可及的行為,在戰場上,這種行為等同自殺;既有本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即便痛徹心扉,她都不能吭出一聲。

誰讓她自作聰明,犯了這行的大忌,對敵人動了惻隱之心。她將為她錯誤的仁慈付出代價了,同伴們會說,這是血的教訓。

幸好伙伴今天各有任務,不致被她愚蠢的行為連累,幸好他們都不在……北風迎面撲來,潮濕的氣流刮痛她臉頰,女子笑笑一嘆,臉上的脆弱一閃而過。

幾個大男人下午若在場,會狠狠奚落她的婦人之仁太無知吧?同樣的情況發生在新手身上,是情有可原,對于一個入行九年的老手來說,就成了罪無可赦的愚蠢。一個罪有應得的老手,是得不到同伴諒解與同情的。

她好久好久沒這麼蠢了……她是怎麼了?已經,累了嗎?

才九年啊,怎麼回事?振作一點,別這麼快就筋疲力盡呀……持槍警戒的右手頹然滑落,女子行進的速度趨緩。

她怎麼會在這里?女子茫然四顧,畫境般的景色蒼白無顏,不似人間風景,看得她又驚心又困惑。這里是……哪里?

她在這里做什麼呢?雙腳站定湖岸邊,女子一臉迷惘地抬頭望。

上頭墨黑色的天空堆滿烏雲,層層疊疊,預告著另一波風雨將起。

賓滾雲浪又厚又低,仿佛觸手可及;極目眺望,天地之間盡是蒙蒙灰意,看不見一點點晴朗的色調。到處是黑的白的灰的,女子一陣目眩,忽然覺得自己快被這座灰階世界壓得透不過氣,她快窒息了……

砰!另一道槍風擊發,女子應聲回神,身體同時間向前一滾,長年訓練出來的職業本能保住她的要害,卻護不住她失防的右肩。

哀著中彈的肩頭,女子倒臥雪堆之中,溫熱的血從她微顫的指尖抖落湖面。她從不喜歡藉由藥物支撐意識,這次卻由不得她了,想活命就得撐下來,不計代價地撐住……女子強忍劇痛,抖著手搜遍全身。

雙唇愕然一抿,她嗆出一個極端自厭的冷笑。

情況有趣極了,急救包在大貓那里忘了帶來,這下子就算她厭惡透頂,也無法暫時止痛。她今天太粗心大意,活該痛死。

她活該……女子認命一癱,臥看上方風起雲涌,堅毅的意志逐漸軟如棉絮。

她不願死在這里,不是這里。她要活下來,她不願死得太輕易,她要活著!

她一定要……回去!嬌艷的面色褪白,女子閉上眼楮,痛苦地捉住殘弱的呼吸與意識,听覺在黑暗之中無限擴大,她靜心等待著。

嘶嘶嘶……仿佛恭候了一世紀,凍僵的她終于听見踏雪而來的腳步聲。

只有一個人,來了。

「大姐姐,請問你是台灣人嗎?你好精致,你是台灣人吧?」

這聲音……女子心中一嘆。果然是她不智放走的那頭虎,他改說中文了……

對方走上前,雙腳分跨女子腰部兩側,低下頭,沖著身下的她無邪一笑。

女子眉睫冷淡,張眼打量挺立她上方那個背光的身影。微卷的褐發,碧綠如春天新芽的大眼楮,外表縴細而俊秀,笑容純真得像天使,怎麼看都是不超過十二、三歲的稚齡,他手上的白朗寧卻握得那麼自在……

「大姐姐是不是台灣人呀?你真美。」

女子佩服他偽裝的功力一流,直到現在被他拿槍指著頭,她依然不願相信眉清目秀的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職業殺手。

扁頭男子是幌子,大貓他們追錯人了,這只小老虎才是俄國佬的貼身保鑣。

俄國佬生性多疑,他母親尚且無法取得他的信任,他竟肯將黑吃黑得來的錢交給小女圭女圭處理。五千萬美金不是日幣,非親非故,呼風喚雨、年逾古稀的黑幫大佬,為何對小毛頭言听計從?因為他唇紅齒白,笑起來可愛?

一抹諷笑躍入女子眼中,她研究著裝瘋賣傻的小男孩。

她懶得過問別人的「家務事」,除非那件家務扯上她的任務,那就另當別論。

這次到俄羅斯出差,是奉令追回一筆錢。他們預計一個禮拜即可完成任務走人,孰料人算不如天算。俄國佬位于莫斯科的家中,前天凌晨被一群不速之客造訪得雞飛狗跳,表面看似幫派火並,大貓調查的結果證實是自家人窩里反。

從此,俄國佬銷聲匿跡,錢也下落不明,這使得原本難度不高的任務棘手起來。

不管大貓那頭有無斬獲,小老虎是重要線索,她必須逮住他……

「不說話,咦?你是日本人嗎?」綠眸一眨,男孩好像這才發現女子受傷,以日語哇哇驚叫︰「好可怕哦,你流好多血,要不要緊——」

「別踫我。」女子格開他示好的手,說著英語。

「你對我不夠親切!」男孩嘟了嘟嘴,改以流暢的英語籠絡東方美女心。「因為傷口很痛的關系嗎?我幫你,你不要對我太凶嘛!」

黑衣女子逆著月光,看男孩從口袋掏出一支填好藥劑的小針筒。

「你喜歡抽菸嗎?」他亢奮起來,「一次一點點,我們慢慢來,游戲很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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