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是一位區區十二歲的小女生，哪會受得了？
室內日光燈「啪嚓」全亮起，應該是天黑了吧！
雨涵用耳朵傾听一切。
包括︰眼前這位「正直」警官的責備、批評。他憤道︰「你是一個廢人。」
「別再‘念’了好嗎？」她極力壓低嗓音，顯然已忍受得夠久了。
她說話了！
這叫宋耀內心無比撼動。
原來她不是啞吧！
她的聲音低啞，沈靜中帶著柔美，有股特殊的吸引力。
宋耀第一次覺得，這「女」孩，有著讓人手足無措的美。
「我不是故意的。」她又道。「我不是故意的，請相信我。」她眼中帶著無奈與祈求。
「你當然不是故意的。」宋耀聲嘶力竭。「每一個有暴力傾向的人傷害了別人都強辯自己不是故意的，因為控制不住嘛！就是喜歡看到血腥場面，沒有這樣就無法滿足……」
「夠了！被了！」夢雨涵發瘋似地叫停。
「你們為什麼都不相信我？」她突然嚎啕大哭起來。
宋耀一愣，不知所措，反倒像是自己做錯事一樣。
隨即，從她清澈的黑眸中，迸出兩道憤恨的怒火。
「我讓你知道「事實」。」
她撩起裙子及學生服，宋耀咬住下唇，雙眉蹙成一條直線。
「他想踫我，我不答應，于是就把我捏傷……他甚至要我陪他果睡……」她淚水潸潸。「我一不肯，他就揍我，最後我實在無法忍受就……就拿刀刺他大腿……」她激動得語無倫次。
「這是我的錯嗎？你們根本不問清楚原因，就大剌剌地指責我，說我是個瘋子…」她已泣不成聲了。
宋耀一陣心疼。「雨涵！我——」他想開口說抱歉，但下一刻，雨涵整個人已栽進他的懷中，昏厥了過去。
※※※
「醫生，她要緊嗎？」宋耀語氣急切。
「別擔心，她什麼大礙。」醫生道。「只是太久沒合眼，沒進食，加上體質過虛，血壓太低，突然的情緒過于激憤才會昏厥。」
宋耀自責萬分，憤力以拳擊牆，懊悔不已。
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女孩，而他卻把她當成大惡不赦的殺人犯一般的審問，十二個小時下來，她那瘦弱不堪的身軀豈能耐得住？
他強自鎮定地點頭，又憂心忡忡地問︰「她……其它的傷……」
「還好。」醫生簡單道。「只是一些皮外傷，很快會復原的。」
「那她……」他突然雙頰嫣紅問不下去。
醫生犀利的眼光一看便明白他的意思，釋然道︰「放心，她很會「保護」自己，並沒有受到那方面的傷害。」
「真的？」他雙眸發亮，緊繃的心弦霎時松了一半。「那就好。」
他並沒有發覺，自己在潛意識中是如此地在乎夢雨涵？
而她的身影早已悄悄地，毫不知會地進入他的心房了。
※※※
回到警局後，宋耀發呆又沈思好久。
這個案子變得棘手多了。
因為牽涉到夢雨涵，致使他心思紊亂，反而不能漠不在乎。
他向胡局長提出這件個案。
表面上佯裝冷漠平常的口吻，內心卻是熱血奔騰。
「辦案講求實事求是，這社會有太多需要打抱不平的地方了，我勸你——」胡局長一語雙關道。「我勸你另外幫她找個寄養家庭，也就夠了。」
宋耀表情愕然。「就這樣？她——」
「你要說什麼我都明白。」胡局長反聲制止。「你要了解一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社會上薄情寡義者到處充斥，夢雨涵只是一個小例子，你不用大費周章，更不需大驚小敝。」他淡淡說道。「宋警官，不要把你的「大」能力，發揮到「小」地方，我們更需要你的英勇，貢獻在除暴安良上，有線民查報，現在正有大批走私槍火，正從東北角上岸……」
宋耀用力一拍，桌面杯震物移，他二話不說，拿起警帽，旋身而出。
留下一臉錯愕的胡局長猛搖頭，宋耀，果真是擇「善」固執得可以。
※※※
夢雨涵讓宋耀失了方寸。
他壓根兒沒有發覺到自己微妙的改變。
他只是很「單純」地告訴自己，絕不能讓「小可憐」流浪在外，如果可能，他願意收養她。
但這談何容易？
他是單身，就憑這點，社工人員絕不答應；若做她的監護人……也一定要夢宇認同才可。
他傷透腦筋。
從不為「女人」煩心的他，這可是生平第一次。
最後，他決定找姚毅來一起解決問題。
姚毅很熱心，特地從高雄趕來台北，與他一起研討並詢問律師許多相關的監護問題。
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反正，就是需要夢宇的蓋章，認同。
宋耀決心要找到夢宇。
※※※
沒想到一切順利得很！
這一天，當宋耀回到警局時，一群非法販賣安非他命的流氓，已被抓回警局，總共有二十幾個吸毒鬼。
夢宇正是其中之一，他臉上的疤痕果真駭人。
宋耀使用正當的「非法」手段，迫使夢宇乖乖地簽字蓋章。他還痛哭流涕地感謝宋警官收留了雨涵。
之後，宋耀親自送他入獄。
將會有好一陣子，任何人都不會見到他。
※※※
他大搖大擺地走進醫院。
站在病房前稍做停頓，他還不敢太「放肆」地沖進門，怕面對的是雨涵冷漠懟怨的雙眸。
他首先探入一個頭，迎接他的是雨涵那雙迷人大眼。
幸好，她沒什麼反應，只是空洞木然地盯著他。
他松了口氣，顯然，情況還不是很糟。
他進房佯裝若無其事道︰「要出院了。」
她搖頭，柔柔的聲音再次觸動他的心弦。「我可以不出院嗎﹖不然！你送我去孤兒院好了！」
「不行，我要送你回家。」他堅決道。
「回家﹖」她臉色倏地慘白，好似被閃電劈到。「不！我……」她猛搖頭，大顆的眼珠滾落下。「不要！不要！」
「不許哭。」他幽默又嚴肅道。「從今天開始，我是你的監護人，一切都得听我的，不準有意見。」他有些尷尬而顯得僵硬地，像個軍人一樣的命令道。「我會給你一個溫暖的家，現在我數到三，你要的話，就乖乖跟我走。」
當他數到一時，夢雨涵毫不遲疑地從床上跳下來，數到二時，已拉住他的衣角。數到三時，兩人一起邁開大步，離開醫院。
※※※
他依承諾給夢雨涵一個家。
他在仁愛路上的高級學區旁買下一幢小鮑寓。
理由很簡單，他要夢雨涵上明星小學、明星國中、穿綠制服，再念公館的那間大學……
自此他便住宿在小鮑寓，陪伴並「保護」雨涵。
所幸，從畢業後，他因為工作過于忙碌，幾乎很少回新店坪林老家，父母親也能體諒他「盡忠報國」的忠心，而且又屢傳「功勛」，二老自然放心，反正「男兒志在四方」嘛！只要知道兒子們正當做人、平安健在就足夠了。
也許，就是太成功了，孩子們個個對父母高舉——「不要結婚」的旗幟。
這才正是令二老傷透腦筋的地方。孩子們出門在外，二老從不叮嚀什麼，只是很莞爾、很意有所指地道︰「只要你們需要爸媽，記住，爸媽會永遠張開手臂，敞開大門，歡迎你們隨時回來。」
現在，宋耀買房子，又做夢雨涵的監護人，以他木訥呆板的個性，沒有讓家人及其它同事知道，其實也是避免引起一場不必要的風波，有道︰「人言可畏」，一個單身男子帶著一名少女，可以猜臆「結果」如何了。
他希望夢雨涵能在安靜平和的環境中，快樂地成長。
不過，事情卻沒他想的如此單純。
大男人帶小女孩？那可是相當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