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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戀期未滿 第4頁

作者︰岑揚

想挑一個角落隱藏自己的心傷,卻發現四個角落有三個透明得像X光,剩下一個背對店門的吧台角落已經有一個女人佔去,

「歡迎光臨。」

吧台里的男人聲音有與世無爭的優雅。

他看看四周,不好意思轉頭離開又貪戀里頭的清涼,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和角落的女人隔一個高腳椅的位子。

隨意瞄了眼,那女人正在看攤平在黑色大理石台面上的menu,他回頭,吧台里的男人為他送上同樣的menu。

「第一次來?」

他點頭,隨意瞄了瞄menu直到翻面的最後一行,咖啡的名字令他咬牙,下自覺咬住下唇直到泛白。

最後終于下了決定,抬頭。

「老板,我要--」

第二章

「一杯失戀咖啡!」

男女相混的聲音,意外地說出同樣的字句和相同的咖啡名,連吧台里的老板都錯愕地看著第一次來的兩位客人。

他也是?梁雨萍看著隔壁的男人。

她也是?柏烈旭回望隔壁的女人。

「你--」

「妳--」

「兩位認識?」老板決定站出來說話,好確定到底要煮什麼咖啡。

「不,我們下認識。」

異口同聲的默契像極相識多年的老友。

老板理解地不再多說,只問︰「各一杯?」

兩人相視一眼,驚詫的表情轉換成和之前同樣的空洞落寞,無言點了頭。

「請稍候。」

柏烈旭看看隔壁,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情愫油然而生。

他在想,是不是該開口跟她說些話,她的表情看起來好悲傷卻沒有眼淚,然而,這樣看起來反而讓人更能感受到她欲哭無淚的悲哀。

張口欲言,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但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減去他些許孤寂落寞。

這個世界並非只有自己是傷心人。

梁雨萍心里覺得有種莫名的松懈和安適,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知道原來這個世界並不是只有她痛苦的緣故。

雖然常听見人說「你笑的時候全世界都會跟著你笑,你哭的時候卻只有你一個人在哭」,現在,知道有人和自己擁有相同的遭遇,讓她覺得自己並不孤獨。

有同伴的感覺……雖然這樣的同伴不可取,但至少她現在不會是一個人。

陌生人的好處就是跟他說了一堆隱私,卻不必擔心會被身邊的朋友知道,從此像中廣的交通路況報導弄得人盡皆知,他們可以談及彼此的傷心事,之後揮手道別下次不會再見,台北小雖小,人口卻也有兩百多萬,再坐在同一間咖啡店的機車比中樂透還小。

「妳想听听我的事嗎?」柏烈旭看見隔座的女子啟口欲言的模樣,壯起膽子發揮騎士精神,身先士卒問道。

「你想告訴我?」

他苦笑。「我想我們點那杯咖啡的理由是一樣的。」都是在感情上受挫。

梁雨萍跟著苦笑,點頭。

「想听嗎?」

「如果你願意告訴我。」

就這樣,他們交談了起來,把自己一個鐘頭前經歷過的事情藉由語言傳達,它們是這樣的相似、這麼的悲傷,讓他們更有同病相憐的感受。

分享了彼此的故事之後,悲傷的奔流像找到一角缺口嘩啦啦流泄,讓心里蓄滿情傷的水庫得以泄洪減壓。

那一杯點綴他們心痛的失戀咖啡在這時送了上來。

他們同時執杯向對方致敬,小心翼翼在熱氣氤氳下啜進一口,四道眉毛再度極有默契打上難解的死結,痛苦的表情讓彼此的臉變得猙獰,好象剛受了什麼殘酷的極刑。

天啊!這是什麼鬼咖啡!

「老板!你到底會不會煮咖啡!」

嗜愛咖啡的梁雨萍在放下杯子後,氣呼呼地怒瞪吧台里的老板。

也在這時,她才發現老板有副配得上英國紳士西裝的身材和容貌。

但手上的這杯咖啡卻讓她連驚艷的心思都沒有,只想為咖啡豆申訴主人的非法虐待和萃取餅度。

「你在開玩笑嗎?這種煮法還能開一家咖啡店!」同樣嗜愛咖啡的柏烈旭接著聲援。「顏色像鋪馬路用的柏油,難喝得像餿掉的味噌湯。」

「就是說!」她向同為咖啡愛好者的難友贊同地點頭。「我要告你侵害消費者權益,咖啡萃取餅度,選用的咖啡豆還是劣質貨,這樣的咖啡連鬼都不喝!你還敢拿來賣人!」

面對兩位氣憤填膺,只差沒舉起旗幟聲討他虐待咖啡豆的行徑,英俊的老板笑得雲淡風輕。

「看來兩位並沒有真正傷透心,」

「什麼?」聲討的義俠同聲發問。

「我以為感情受創的人應該輾轉難眠,應該食不知味,應該痛哭流涕一夜悲泣到天明。就算杯子里裝的是金蘭醬油也能不動聲色地一杯干盡,還以為自己喝的是襯托心傷的苦澀咖啡;就算杯子里裝的是強酸,也當自己喝的是開水,被腐蝕感到劇痛的不是食道而是心。」老板再度氣定神閑掃過兩人的表情,笑了笑︰「但顯然的,你們不夠傷心,還喝得出這是劣質曼特寧萃取餅度的不良品。」

他們……不夠傷心?梁雨萍看看柏烈旭,發現他也正在看著自己。

「我們傷不傷心,用不著你這個不相干的人來決定!」柏烈旭怒瞪他。「我們是客人,你只是在賣咖啡!」

「他說的沒錯,你不會明白我們的感受,這種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你根本就不懂。」

「如果不懂,就不會插手。」老板收回兩杯咖啡,邊說︰「如果不會煮咖啡,也開不了這家店。」

梁雨萍嗤了聲。「這種煮法難怪沒有客人。」

優雅的長指在吧台下的水槽洗著杯子,老板依然將微笑掛在臉上。「咖啡不是大麻也不是麻醉藥,能讓人在喝了之後忘卻一切;相反的,它是提神飲料,會讓人從委靡中恢復清醒。它不是療傷藥,傷口在清醒的時候總是比昏迷時痛楚。」

「你--」梁雨萍啞口無言,咖啡的確沖不去心里的難受,只會使自己更清醒地重復回想令自己心神俱裂的一切。

柏烈旭仍不服氣自己受到這等待遇。「你憑什麼說這些?又憑什麼干涉我跟她處理情緒的方法?我們就是要喝咖啡不行嗎?」

「二十分鐘前不行,但現在可以。」

「再喝一次你煮的柏油咖啡?」柏烈旭第一個帶頭抗議。

「讓情緒陰沉如死灰的人喝下一磅八千元的黃金藍山,也喝不出它的香醇優雅,現在的兩位比起二十分鐘前生氣勃勃。」老板用手動磨豆機磨咖啡豆,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顯然一杯劣質咖啡在兩位心目中,它的份量比方才相互傾吐的感情創傷重要得多,如果兩位夠細心,會發現失戀咖啡它的單價是零,只是單純想移轉兩位的注意力。」

梁雨萍看看價目單,正如他所說,價格的位置是一個0。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發現彼此臉上寒愴得彷佛剛看完悲慘世界的表情,如今是氣惱加上訝異得不知其所以。

在同心協力為咖啡豆聲討的那段時間,他們的確忘記自己應該是縮在陰暗的角落,滿臉淒楚神色的情場失意人、愛情挫敗者。

他--剛剛像發狂的猛虎,只差沒進吧台轟老板一個拳頭。

她--方才如罵街的潑婦,直想拎著老板的耳朵大罵三字經。

「噗哧!呵呵呵呵……」

相視一笑,悲傷如雲似風,變輕許多。

「再來杯咖啡?」老板提議。

柏烈旭看著老板閑適的表情,半晌︰「你很多事。」

「悲傷是咖啡最不需要的調味,本館嚴禁傷心人進駐。」咖啡館賣的是閑情逸趣,絕非感傷悲痛。

「我們不會感謝你,」感情屬于私人,他沒有權利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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