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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 第9頁

作者︰離原

直到現在想起她那時無辜的平靜眼神,他仍忍俊不禁。

對韓謙看著她無故勾起的笑意不明所以,她徑自越過杵在門邊的他走向了餐桌,「白粥。」她回答了他的疑問,同時打開了鍋蓋。

他也走到了桌邊,絲質的襯衫閑散地著在身上,僅隨意地扣了兩顆扣子,「白粥……」氤氳的熱氣在她打開鍋蓋的瞬間彌漫了開來,他低頭看了看鍋中又一次膠著成一坨的不名物,沉默了,「今天是什麼?」他又一次問。

她默默擺上了碗筷,也再一次回答︰「白粥。」

「你確定?」雖然顏色比昨天有所進步,但他仍不認為粥等同于白色的鍋巴。

「我想我很確定,韓先生。」她竟認真地肯定,帶著冷冷淺淺的笑意——在這樣的場景中顯得異常詭異,「你要嗎,韓先生?」她為自己盛上一碗,隨即抬眼問。吃與不吃,她從來都不勉強。

「你說呢?」而他的答案卻九天如一日。

于是她同樣為他盛上了一碗。他接過碗,遲遲沒有動口,一下一下攪拌著凝結成一團的白色物體,韓謙很本能地想到了房中收藏完好的胃藥。

她一向都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女人,「韓先生,你不用擔心。」她輕輕地笑著開了口,然後又似乎稍稍猶豫了一下,「今天應該不會再像昨天那樣胃疼了。」她的聲音清澈如泉水,「我今天有把胃藥拌進去。」

所以今天的粥才會由以往的黑色進步為白色……韓謙一怔,隨即逸出了一連串放肆的笑聲,「你很有幽默感。」那些認為她嚴謹冷淡的人都瞎了眼,包括他,也包括她自己。

習慣了他時常莫名的笑聲,她對他突如其來的結論未發一言,冰冷唇邊的微笑親切而面具化——是不理解,也是不以為然。她提起筷子在動手之前本能性地看向了對面的他——津津有味的他,從容優雅得仿佛在享受人間美味。停頓了片刻,她終于嘗試了第一口,素來波瀾不驚的面容不禁蹙了眉,連唇角的笑意也不禁隱了去。她又看向了他。

他仍是泰然自若的,「你做的東西真是連豬狗都不會放在眼里啊!」他的毒舌倒不泰然,「你確定這是人做的?水放得太少,米沒煮熟還有胃藥的苦味。」說話間他又吞下了一塊「鍋巴」,「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有樣東西叫食譜的嗎?」他半諷刺半認真地問——她的話,或許真有可能。

她無從反駁,只有悶悶地搖了搖頭,「我有照著食譜做。」清冷的語調難得的迷惑。

他看向她,勾起了醉人的笑,「有些人是生來就缺少某方面神經的,你何必勉強?」照著食譜仍能把白粥做成鍋巴的女人根本就不該來毒害眾生,「我一直很好奇,」他放下了筷子,墨色的瞳眸望進了她的眼,帶著探究的意味,「究竟是什麼使你忽然想成為料理高手?」他從沒對她的廚藝抱過期待,她應該也沒有,否則便不會在今天才從頭模索起,「放棄吧,你不適合。」他對胃藥可從來都不偏好。

澄淨的瞳迎上了他的墨黑,依然看不出她內心的情緒,但她仍是回避過了他的眼神,「我想學。」她用沉澱過後的平靜道。

「即使始終失敗?」他尖刻地追問,執意要個答案。

「我想學。」她望進了他的,堅定地重復,「你說過會改變我,韓先生。」她甚至開始了反擊,「你可以不吃的。」

他意味深長地笑了,又是一個不容探究的軟穴嗎?「我不是要改變你,沈小姐。」他站起了身,帶著俯視的優越冷冷糾正,「我是要毀了你。」毀了她該死的從容。

她抬起眼,沒有說話,始終。

而他看到了她的肯定,「我該去公司了,晚上才會回來。」早上的聊天時間該結束了,他一直是以工作為重心的人。

兩人共同生活順利的一大原因便是工作——他們都是忙碌的人。為了工作,他們在家中待的時間實在少得可憐。沒有接觸,自然不會有矛盾。

等他穿戴整齊準備出門時,她已經整理好了餐桌——就像以往的八天一樣。他繞過餐廳直接向門口而去,卻在接觸到她認真的身影時臨時改了主意。

「韓先生?」她注意到了他,「要我說路上小心嗎?」她問得很認真,沒一點諷刺的味道,只是很認真地問——仿佛只要他說,她就會做——應該也是吧,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拒絕過他什麼。

他沒有說話,抬起了手。在她尚未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他已經攬過了她,一低首他覆上了她的唇,輾轉吸吮,肆意而且狂烈。

他想,他喜歡吻她的感覺。

「今天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最後他只是說。

懊開始了,毀了她!

早上明明還陽光燦爛的天氣,晚上卻飄起了毛毛細雨。雨是輕薄的,風一吹便改了方向。原本不會令人在意的雨絲仍是因為過于綿密而引來了路人的躲避。韓謙獨自在車內看著寬敞路面上匆匆避雨的行人,雙手小心地掌握著方向盤行駛在回家的路上。

「對。」他一心兩用地講著電話,「我知道你老婆有的……沒什麼,只是有用……好了……好的,麻煩你了……幫我謝謝月兒……好。」

寥寥幾句後他掛斷了電話,心思回到了今晚將會上演的節目上。

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一個開始,折磨她的開始。從一開始,他就決定將她困在身邊慢慢地摧毀她,第一步他已經做到了,而現在才是重點的開始。不可否認,他對她充滿了好奇,好奇這樣的女人究竟怎樣才會像那晚一樣徹底地崩潰。那一夜的眼淚,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之震撼的真實。雖然至今依然不明白那種震撼的來源,但他想或許那是因為她平時掩飾得太過虛偽吧!不過,這些終究是不重要的,因為他有足夠的時間來慢慢研究——首先要做的,只是讓她再度崩潰。

他緩緩駛在路上,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而不知何時,寬闊的道路上已只剩下寥寥的幾人了。那道白色的身影輕易地攫住了他游離的視線。

是她!

明明仍相隔一段距離,明明兩人並不十分相熟,卻不知為何從來不會錯認她的身影。兩旁琳瑯的商店中透出明亮白色的光,在雨水的沖刷下被磨去了凌厲的稜角,柔和地籠在她單薄的周身,使她似是一個幻影,雖近在咫尺,又遠在天涯。

他驅車緩緩靠近,不近不遠地跟隨在她身後,默然地看著在雨中漫步的她。

她顯然也失落在了她的世界,所以渾然未覺他的存在——或者是察覺了,卻乏于在意。她慢慢地走著,姿態優雅,那雨于她竟然好像沒有一點妨礙。一步又一步,她忽然停住了。他以為她發現他了,但她只是仰起了素淡的臉。

細密的雨霧蒙上她的臉,化成了一層薄薄的水,濕了她的眉,濕了她的眼,也濕了她的發。而她,沒有任何感覺一般,依然那麼仰著臉,甚至連那眼都沒有閉上。她就這麼無所懼地盛接著從天而降的細雨,任由雨水順著她的眉眼沒入了發際。

哭不出來,所以用雨水代替自己的眼淚嗎?一股怒氣猛地涌了上來,連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一定是憎惡她的,他想。是的,憎惡!他是追求自由的人,那些被束縛著的人,他雖不屑卻從不多加評論。然而她,只有她,虛偽得令他難以忍受。一個酒醉了仍要保持風度的女人,一個在深夜無人時也不敢忘情哭泣的女人,一個只能用雨水來代替干涸眼淚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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