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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上天 第2頁

作者︰齊晏

她趴在地上筋疲力竭地喘息著,感覺到他嘴角溢出的鮮血又濕又熱地滑過她的頸際,滴在她面前的碎石地上,但貼在她背上的胸膛卻似乎愈來愈冷,彷佛生命正在悄悄流失中。

無夢費力地從他身下爬出來,看著他蒼白卻出奇俊俏的面孔,心中不禁升起一股難忍的悲傷。

一個青春正盛的少年,難道就要這樣死去了嗎?

「喂,你別死啊──」她忍不住傷心地落下淚來,輕輕握住他泛涼的手。

你一定沒想到自己會這樣死去,也一定想不到在死之前陪在身邊的不是最愛的親人,而會是我這樣一個陌生的少女吧?我想救你,我是真的很想救你……

無夢惶然無助地握著他的手。他是一個陌生人,她其實可以什麼都不要管的,安嬤嬤病著,她應該快點帶著藥包回「育嬰堂」去,否則肯定會被馮姑姑罵慘,她不該留在這里眼睜睜看著他死在眼前呀!

可是……要她放下他孤孤單單的一個人躺在這里等死,她實在于心不忍。好歹也要幫他找到家人吧,否則他豈非太可憐了?

遠處隱約傳來達達達的蹄聲,無夢訝然抬起頭,看見一輛烏篷車緩緩行來,她欣喜若狂,急忙跳起身攔下烏篷車。

「老伯,求求您幫個忙,這人被馬踩傷了,傷得很重,能不能幫我送他到城里看大夫?」她懇求著趕驢車的老頭子。

老頭子探出頭打量著地上的男子。

「哎呀,吐那麼多血呀!那得快著點兒,否則小命不保了。」

無夢開心得呼喊著菩薩保佑,趕忙幫老頭子把那男子扛進篷車內,自己也一起跟著坐上車。

「小泵娘,他是妳什麼人?」老頭子一邊趕驢一邊問。

「我不認識他,剛才見他被馬撞上了,傷重成這樣,總不能見死不救。」她伸手探探男子的鼻息,很擔心他會不會突然斷氣。

「小泵娘心眼好,好人會有好報的!」老頭子邊趕著驢邊笑說。

無夢半點也笑不出來,她緊盯著男子青白的臉色,雙手仍緊握著他的,擔憂得胃隱隱在抽疼。

喂!你可要撐著點兒,讓姑娘我累了這大半天,還被你的血毀了我最好的衣裳,我都犧牲成這樣了,你要是還執意去向閻王爺報到,看我饒不饒你!

她在心里對那男子說著,那男子薄唇微微顫動了一下,倒像是听見了她的話似的。

還好進城的這段路不很長,很快的,烏篷車就將他們帶到了「同安堂」藥鋪前停下。

就在無夢和老頭子手忙腳亂地把男子搬下車時,忽然听見街旁有人大聲嚷嚷著──「少爺!那是少爺!快過來!找到少爺了!少爺在這兒!」

不一會兒,十幾名家僕沒命地沖過來,一看見傷重昏迷的男子,一個個都嚇得魂飛魄散。

「怎麼這麼多血呀?少爺怎麼了?」一名家僕怒聲質問無夢。

「他是被馬踩傷的。」她簡單說明。

「被馬踩傷?為什麼會被馬踩傷?」

「因為一個官差在趕路,那官差一直喊閃開、閃開,可是他卻閃都不閃,所以才會被馬直接撞上。他如果早點閃開,也就不會這樣了。」

「對一個听不見的人喊閃開有什麼屁用!」

無夢愕然怔住。听不見的人?!

「先別廢話這些了!快把少爺送回府去比較要緊!」

「老頭兒,這些銀子給你,就當你把這烏篷車賣給我們了!」一袋銀兩不容分說地丟進老頭子的懷里。

「快著點兒!少爺失了這麼多血,萬一有個閃失,咱們可都要完蛋了!」

十多名家僕急匆匆地將那男人安置好,由兩名家僕飛快地揚鞭趕著篷車離去,其他的家僕則尾隨在後。

無夢呆呆地望著漸漸遠去的篷車出神。

一切恢復平靜。

「咦?有這麼多銀子,足夠買兩輛篷車跟幾匹好馬了,果然好心有好報呀!」老頭子滿意地收好銀袋。「小泵娘,托妳的福,讓我賺了不少吃酒的錢,今天不辦貨了,要不要跟我到『天喜樓』吃酒去?」

無夢恍恍然地搖頭,忽然記起系在腰間的銀袋,正想著要不要追上去還給那男人,好讓他醫病用,不過轉念一想,看那男人家境似乎不錯,光僕役就有十來個,大概也不太需要這袋銀子了。

「小泵娘不去,那好吧,老頭子我自個兒享受去嘍!」那老頭兒說罷,哼著曲晃悠悠地離開。

原來他听不見,所以才會沒听見馬蹄聲。這個方才得知的事實凝住了無夢的思緒,她遲鈍呆滯地站了許久許久,好半晌才慢慢回過神來。

她低下頭,看見從肩頭到胸前沾染的大片血跡已經干凝了,鼻端嗅到淡淡的腥甜氣味。

吐了那麼多血,內傷一定很重,他能活嗎?

他是她這輩子遇見的第一個耳朵听不見的人,她也才知道原來一個听不見聲音的人單獨在外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想著自己剛剛經歷了一個陌生人的生死關頭,她的心就因恐懼而顫抖不已。

他能不能活得下來?

如果不能,她寧願永遠不要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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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北京城郊「育嬰堂」

「無夢,妳可回來了!讓妳進城給安嬤嬤買個藥,妳是野到哪兒去了,弄到天黑了才回來!」

無夢一進門,就听見馮姑姑扯著喉嚨開罵。

她實在累得沒有力氣回話,把藥袋往桌上一扔,乏力地往後院走去。

「無夢,我在跟妳說話妳沒听見嗎?」馮姑姑拉長了臉,一把扯住無夢的胳臂,把她整個人拉轉了過來。「哎喲,妳衣服上沾了什麼東西?黑烏烏的,妳給我說清楚,到底干什麼去了?」

「我救了人一命。」她慢吞吞地說。那人活不活得成她也不知道,但她用盡全力救他是真的。

「什麼?妳身上那不是血吧?!」馮姑姑皺起眉頭往後退了一步。「沾了血的衣裳可是洗不干淨的!我的大姑娘,妳到底救了什麼人?白白糟蹋妳那身好衣裳了!」

無夢翻了翻白眼。呵,這身縫補了無數次的衣裳是好衣裳?

「那人我不認識,不過還好有賞錢喔!」她想起官差丟下的銀袋還系在她腰里,便扯下來塞給馮姑姑,反正那男人家里看起來似乎滿有錢的,這袋銀子就當是她的賞銀吧!

「還好有賞錢,要不然誰來賠妳這身好衣裳!」馮姑姑打開銀袋瞧一眼,頓時眼楮一亮。「不錯嘛,夠咱們『育嬰堂』一個月的飯菜錢了。妳怎麼沒問問那是什麼人?說不定以後咱們有難還得靠人家接濟呢!」

「說的好听,是要我藉救命恩人的身分去向人家勒索吧?」無夢嘀咕著。

「妳說什麼?」馮姑姑沒听清。

「沒什麼。」

「快去把身子洗洗干淨,順便把丫頭們統統叫出來吃飯了。」馮姑姑把銀袋收進懷里,渾身透著欣喜。

無夢感到後悔,她應該把銀袋先交給安嬤嬤的。

進後院前,她先繞過去瞧瞧安嬤嬤。安嬤嬤睡著了,呼吸低沈急促,不時夾著幾聲暗咳,她轉過頭深吸一口氣,強忍下心酸的淚水。

安嬤嬤是個快六十歲的老婦人了,十八年前,她的丈夫病死,獨生女又嫁到遙遠的南方,只剩下她孤單一人守著京里一幢大房子生活著。

有天,她在河岸邊看見一個渾身濕淋淋的女嬰,上前察看發現尚存一息,心中憐憫疼惜不已,便把女嬰救了回來,取名無夢,後來又撿到和無夢相同命運的晨星,她這才驚訝地發現原來民間有著可怕的溺女惡習。因為貧困人家生計不好維持,加上社會風氣重陪嫁,女孩兒若沒有豐厚象樣的嫁妝,到了婆家便會被瞧不起,甚至還要受公婆、妯娌、小泵的氣,為了女兒不受苦,不破費辦嫁妝都不行,所以與其到那時候破產陪嫁,倒不如一生下女兒就忍痛溺斃,不養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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