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蟄龍 第9頁

作者︰齊晏

一陣冷風襲來,把燈籠里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滅,陸夫人嚇得偎近夫婿,頭皮一陣發麻,顫著聲音急促地說︰「這地方看起來太古怪了,老爺,咱們還是快點走吧!」

「天都黑了,這里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走到哪里去?不如進廟睡一晚,明天再做決定吧!」陸至言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只能先進廟屈就一晚再說,再怎麼古怪的廟,也總比三個人露宿荒野要好得多了。

陸至言提著燈籠,一步一步朝廟里走進去,髻玉緊挽著母親的手尾隨在後,陸至言舉起燈籠四下照了照,嘆了口氣說︰「唉!真沒想到,二十年後的彤雲寺竟會殘破到這個地步,實在可惜啊!」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陸夫人低聲問道。「為什麼和尚會棄廟而去呢?」

陸至言搖首低嘆。「真不知至行弟……不,靜德法師如今到哪里去了?不知他是否安好?」

髻玉抬起頭環顧四周,黑夜中,彤雲寺顯得異常陰森恐怖,不知道白天看起來會不會莊嚴宏偉一點,當月亮從雲縫中探出臉來,她極目望去,就著淡淡的月光,勉強看見廟後傍著山邊處矗立著一尊巨大的佛像,她正感奇怪,為何在漆黑陰暗的佛像座下,會有白瑩瑩的銀光在閃動著。

髻玉看得出神,冷不防母親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把她嚇得魂不附體,她緊緊反手抱住母親驚叫。「娘,你要嚇死我嗎?」

只見陸夫人顫抖地朝前方一指,聲音驚恐地說;「你們看……你們看……」

陸至言和髻玉瞪著眼楮,朝陸夫人所指的方向望去,就在正前方陰幽的大殿里,有一簇橙紅色的火苗在半空中飄蕩著,這個景象令他們三人仿佛瞬間跌進了冰窖里,渾身僵硬得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一簇火苗朝他們愈飄愈近、愈飄愈近,平空中冒出來的一句人聲,將他們三人嚇得全跳了起來。

「三位施主別怕,我是彤雲寺的住持方丈,法名靜德。」

他們這才看清楚了那簇火苗原來是支臘燭,而手持臘燭的方丈也就是他們正想要投靠的人了。

陸至言一听來人自稱是靜德方丈,驚喜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他朝靜德跨上一大步,激動地說,「至行,你還記得大哥嗎?我……是大哥啊!」

靜德方丈仔細看了陸至言一眼,微微一笑,臉色平靜無波,漠然的表情並沒有因為乍見分別多年的兄長而改變一絲一毫,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淡淡招呼著。「許久不見了,外面風大,三位施主請進殿避避風吧!」

靜德說完,逕自回身朝大殿走去,留下他們三人僵立在原處,髻玉咬了咬唇,看得出父親難以承受的失望和落寞,她知道父親多麼希望來一場兄弟久別重逢的感人會面,想不到分別多年的弟弟反應竟出奇的冷淡,令他大失所望了。

「爹!」髻玉挽著陸至言的手,軟語勸慰。「叔叔是出家人,心中早已斷了塵念,我想此刻他心里一定也很高興見到您,只是出家人的身分,不能讓他習慣世俗人的親情吧!您就別太在意了!」

陸至言無奈地嘆口氣,溫柔地撫了撫髻玉的頭發,雖然他們夫婦不曾生下一個兒子,但是唯一的女兒髻玉,不只擁有絕色的容顏,就連性情也相當柔順乖巧,十分善解人意,才剛滿十五歲,長安城中前來陸家提親的王孫公子就已絡繹不絕了,夫婦倆執意為髻玉挑選一門堪與匹配的婚事,挑選了三年還遲遲無法做出決定,萬萬沒想到此番會遭橫禍,這麼一來,恐怕髻玉的婚事更不知要耽擱到何時了。

靜德一一點亮大殿上的燭抬,在燭光的照拂下,大殿正中供奉的三尊紫金大佛看上去相當慈悲莊嚴,寧靜祥和的氣氛穩定了他們雜亂的心緒,靜德捧來一壺熱茶給他們暖身,氣定神閑地問︰「請問施主深夜上山,所為何來呢?」

「我們……」陸至言看了靜德一眼,艱澀地說。「我帶妻女到此避禍,方丈能否收留?」

靜德目光祥和地望著他,輕輕地說︰「並不是我不願收留施主,只是本寺中鎮著一妖,恐怕驚嚇了施主。」

「妖?」三個人面面相覷,驚疑地望著靜德。

靜德點了點頭,低低開始敘述著——

「十八年前的中秋,這座山上有一孽畜成精,幻化成年輕男子的模樣強擄一名少女上山,于是驚動了村民,合力上山擒妖,只是那妖法力高強,無人能敵,當時彤雲寺中寄住著一位雲游高僧,以一柄青龍禪杖收伏了那妖,就鎮在寺旁的如來佛像下。高僧離寺雲游之後,便無人敢繼續留在寺中看守那妖,百名僧人一一遠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獨自看守,如今彤雲寺逐漸頹殘,我很擔心如來佛像能再鎮妖多久,施主倘若寄宿寺中,恐有危及生命之虞,所以……還是趁早離開吧!」

靜德的一番話果然驚得陸至言夫婦膽怯萬分,但是髻玉卻听得怔仲出神,非但沒有一絲懼意,反而好奇地追問著。「那是什麼樣的妖?方丈可曾見過?」

靜德深深望了髻玉一眼,笑了笑說︰「那是一條千年銀鱗巨蟒,我每天都要查看他是否還被鎮在井里,不但每天要看上好幾回,還得時常誦經給他听,試試能否感化他。」

陸夫人一听是條蛇,禁不住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抱緊雙臂,不安地對陸至言說︰「我最怕蛇了,咱們還是盡快離開吧!我……好怕啊!」

陸至言拍了拍她的肩,柔聲勸慰著。「別怕!就算要離開也不是現在呀!明天天一亮我們就走,好不好?」

陸夫人抿嘴不語,想到必須和數尺之內的巨蟒度過一夜,就覺得異常恐怖。

髻玉正好與母親相反,一點也不覺得害怕,她從小就時常听人說起狐幻人、蛇成精的鄉野奇聞,雖然愛听得不得了,可是總認為那些都是捏造出來的故事,怎麼樣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在有生之年踫上,強烈的好奇心早把恐懼驅趕到九霄雲外去了。

靜德將他們三人領到較為潔淨的東側禪房,鄭重地叮囑他們,「夜里若是听見奇怪的聲音,千萬不要理會,天一亮,你們就盡快走吧!」

靜德說完,轉身欲走,陸至言急忙叫住他問「為什麼你不走?一個人留在這里不是很危險嗎?」

靜德回過頭來,微微一笑道︰「出家是為了普渡眾生,若能感化這條修煉成精的銀蟒,也不在我苦修這一世了。」

髻玉听得悠然神往,喃喃地、自言自語地說︰「銀蟒……十八年前的中秋被鎮在寺里的嗎?那時……我才剛出生呢!」

靜德冷靜的表情倏地一變,目光停在髻玉的臉上,隱隱透著一絲古怪,他臉上泰然自若的神色全不見了,語氣略微緊張地問髻玉。「你是在十八年前的中秋那夜出生的嗎?」

「是啊!」髻玉笑著回頭問母親。「娘,您曾說我是在子時出生的對不對?您還說真是一個好時辰呢!」

陸夫人點頭笑了笑,接著說︰「對呀!我記得那一夜的月亮特別圓、特別亮哩!」

靜德的眼楮僵直地望著髻玉,忽然沉聲對她說︰「記住,明天天一亮就要走,最好離彤雲寺愈遠愈好,听見了嗎?髻玉……」

髻玉不懂靜德方丈為何突然之間面色沉重起來,凝視著她的目光深奧得令她讀不懂其中的涵義;更讓她不懂的是,自始至終,從沒有人對靜德方丈提及過她的名字,而他卻知道她的名字叫——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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