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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動人 第2頁

作者︰青蔻

我呆住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我一迭聲地問,「他是那麼健壯,半年前他還去打獵。」

「父親的死很突然,讓所有的人意外。」他說。

我扭過頭去,看見一只灰色的鳥從草甸上飛掠而過。

案親的死給我帶來與其說是悲痛,不如說是震驚。我感到手心出汗,心頭黯然。

「梅麗。」他把我輕輕摟在懷里,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我仿佛找到了依靠。

接下來的日子是一連串紛亂的印象,葬禮,葬禮上穿著黑衣的人群,馬爾斯的臉色蒼白,鐵鍬在棺材上撒下泥土,听著神父平板的聲音︰「塵歸于塵,土歸于土。」

小教堂里的風琴悠揚,唱詩班的吟唱,一排排的燭光明滅。

保姆特蕾茜抱著我又哭又笑,一遍遍說著︰「梅麗莎小姐,你終于回來了!」僕人們在一邊拭著眼淚。

早晨,太陽懶洋洋地爬上我的枕頭,忪怔地望著六出花在陽光下的燦燦金黃,忽然意識到我已經回到了南美。

日子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流過。終于,那一天來臨了,我遇到了那個人。

那天我和馬爾斯約好去畫眉莊園看望回家休假的里奧,但直到下午三點,馬爾斯還沒忙完他的日常業務,這時,他已經在城里有了律師事務所,我不耐煩了,于是一個人先去了畫眉莊園。

太陽已經開始西沉,但仍耀眼,我策馬而行,沿途經過一片片茂盛的甘蔗園和咖啡園,幾年不見,這里越來越繁榮了,遠遠的,傳來莊園奴隸們勞作時悠長的歌聲,廣袤的原野上,風獵獵吹過,遠遠近近的草被吹得簌簌作響,仿佛大地對人類歌聲的應和。一切都充滿了勃勃的生命力。沐浴在淡金色的陽光下,我感到渾身舒暢,忍不住也想放聲高歌。

這時,我听見遠遠的地方響起了笛聲,開始隱隱約約,在原野的風上若有若無,漸漸地,笛聲越來越高昂,亢過了風聲,仿佛融入了種植園的歌聲,在大地和天空間回響,此刻天地萬物都浸融于淡淡的金黃,那是夕陽的顏色,仿佛正詮釋著生命本身的燦爛輝煌。我听不出笛子吹奏的是什麼曲子,在我受過多年歐洲正統音樂教育的耳朵里,那音樂有一種異質的情調,那正是屬于南美大地的情調,甚至摻雜了非洲的元素,但正是這種異質感,與腳下的這片大地如此協調,仿佛它從大地本身噴瀉而出。

演奏的技巧並不完美,顯得有些粗獷,也許我過于苛刻,因為畢竟我接受的是最學院派的聲樂教育,但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有力度,充滿了沖擊力,仿佛貫注了全部的生命,我的直覺告訴我,那是個正在用靈魂演奏的人。我勒住馬頭,靜靜聆听著,那笛聲有著直擊靈魂的力量,可以穿越過世俗的,在瞬間擊中內心。什麼人?什麼人能有如此強悍的靈魂?強悍到不知不覺攫取了別人的全部感官,而不由自主地為之吸引?

緩緩地,我朝著傳來笛聲的地方策馬而去。

牽著馬匹,穿過低矮的灌木叢,我走向笛聲傳來的湖畔,這片大湖位于畫眉莊園和雲雀莊園的交通要沖,小時候我經常跑到這里釣魚,對這一帶並不陌生,平時湖畔人跡罕至,顯得大湖蒼茫而寂寥。我緩緩地走著,笛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清亮,不知為什麼,此刻,我有幾分緊張,仿佛能听見自己的心跳。

終于,我看到了寬廣的湖面,還有,湖邊站立的那個人。

他不高,背影縴細,一頭烏發和一件白色的襯衫在風中微微飄拂。一時間,我幾乎不敢相信,如此粗獷有力的音樂會出自如此平凡的縴弱身影。像是感知到了我的來臨,笛聲陡然中斷,那人靜默片刻,慢慢轉回頭來。

他靜靜地注視著我,有片刻沒有說話。

他長得很好看。膚色微褐,五官清秀,尤其一雙縴長睫毛下的黑眼楮,黑亮得如氤氳著水汽的黑色寶石,閃著敏感的光澤,當他注視著你的時候,你能感覺到他眼中淡淡的憂郁。

一時間,湖畔很安靜。

我首先打破了靜默︰「很抱歉,希望我沒有打擾你的演奏。」我微笑著說。

他微微躬身,「您好,小姐。」

他應該受過良好的教養,舉止間禮數得體。但他沒有男人慣常對待年輕女士的禮儀,說些「您的光臨是我的榮幸」之類的客套,他的話讓人感到,他其實是不悅被人打擾的,也並不屑掩飾這一點。

他很孤傲。

但是,他的直率讓我很喜歡。在巴黎,我接觸過形形色色的藝術家,疏狂的,古怪的,尖刻的,和他們經常混在一起,使我對人的不拘禮儀早就習以為常。

「看來我是打擾你了,我感覺得出來。」我故意這麼說,並且略帶惡意地看他的臉色變了一變,「但我是故意的,因為我太喜歡你的音樂了,我一路追隨著你的笛聲而來,希望你不會討厭我這個听眾。」

「哪里,」終于他感到不安了,像是因為第一次接觸我這種類型的女孩子而感到惶惑,「有您這樣的听眾是我最大的榮幸,其實,在我演奏的時候,小姐們總是忙著她們的事,從不對我的曲子多加注意,我的音樂是她們社交生活的點綴玩意兒,我早就習慣了。」

「是嗎?」別人竟然都對他的音樂毫不在意,我感到有幾分驚詫,為什麼在我听來,那音樂簡直具有不可抗拒的魔力?我想了想,說,「那是因為她們听不懂你的曲子。」

「那麼,您在我的曲子里又听到了什麼呢?」

我極力想把我的感覺準確地描述出來,落日的金黃,原野上燦燦黃色的紫色的野花,遠遠近近的蒼涼歌聲,還有高原上呼嘯的風……

我說︰「我听到了生命。」

他的身體輕輕顫抖了一下。

第一章梅麗莎(2)

他低下了頭,輕輕地咬著嘴唇,咬得嘴唇微微發白,再抬起頭時,他的眼中有幾分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您,小姐,您不住在附近吧?」

「我剛從巴黎回來。」

「巴黎?」他眼中有了幾分神往,甚至有了些孩子似的好奇,「我從小就很向往那個地方,讀過很多關于巴黎的書,真想親眼去看看,是不是和書里寫的一樣,巴黎,當然還有羅馬……」他的眼光落在遠方某個地方,似乎正沉溺于童年的某種幻想中。

我坐到一塊大岩石上,微笑地看著他孩子氣的出神表情,順手拔起一把野草,我問他︰「你沒有去過歐洲嗎?」

「沒有。」他搖了搖頭,「我從來沒有離開過我出生的地方。」

「你到巴黎最想看的什麼呢?香榭里舍?盧浮爆?」

「我最想看的是——巴士底獄。」

「什麼?」我吃了一驚,「你最想去看監獄?」

「它讓我想起了歷史,在1789年的時候,巴士底獄的大門被沖開,小時候讀到這段歷史的時候我就在想,那會是什麼樣的場景?當時一定有沖天的火光,把天空都照亮了……多年來,這幅想象的場景一直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

「你一定是堅定的共和派了!」我笑著說,「喜歡看盧梭的書,喜歡大自然,推崇浪漫主義文學,拜倫雪萊和湖畔派詩人,一提到自由民主平等就雙眼放光,巴黎的沙龍里常有這類人物。」

他苦笑了一下,「貴族沙龍里的平等自由……」

他原來一直站著說話,這時大概累了,他坐了下來,坐在草地上,和我保持一定的距離。傍晚的陽光照耀在我們身上,讓人感到幾分燥熱,我取出了折扇,他扯開了白襯衫的扣子,露出大片微瘦但結實的胸膛,他的脖子上掛著一個銅質的小護身符,在淺棕色的肌膚襯托下,造型顯得格外奇特和粗獷。注意到我在注視著他的胸前,他的臉微微紅了,掩了掩自己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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