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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魂 第28頁

作者︰歐倩兮

斑騰雲愕道︰「你怎麼這麼肯定?光憑我描述幾句話,你連人都沒見到呢!就算見了,她的樣子很可能都變了,你也認不出來!」

青狼卻緊盯著高騰雲,說︰「如果她是真真,她見到你,就會憶起來,就會認出來,這種感應不管過了幾輩子,都不會斷掉,我有把握!」

對閔敏那種似曾相識之感,又在高騰雲胸中翻蕩。他望了青狼許久,慢慢說了︰「如果這樣,那我就有把握,」很顯然那種似曾相識之感,只是他自己的一個幻覺。「那女孩不是真真。因為她見到我,就跟見到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一腔熱盼,滿臉喜色,突然被一陣冷風掃過,全都散了。青狼頹喪下來。

這一夜,兩個男人又是悒悒相對。

第六章

他沒想到這麼快又會踫上閔敏。這回踫上,靠的不是那縷虛渺的似曾相識之感,他是直接而準確的認出她來──縱使她背對著他。

從病理室出來的那道走廊,一向行人疏落。遠遠的轉角長窗前,她背著她那隨身不離的黑色大包包,倚在那兒。今天她穿銅紅外套,配幾何圖紋的短裙,黑毛襪黑靴子,把一雙腿塑得筆直挺秀。

走近時,高騰雲鎖起了眉心。那女孩雙肩一直在聳動著!「閔小姐,怎麼了?」他來到她背後問。

她震了一震,沒有回頭,但是高騰雲知道她曉得他。

她搖起頭來。「沒……沒什麼。」沙啞的嗓聲,就是不回頭,移步想走。

斑騰雲一嘆,伸手扣住閔敏的手,也不多說,把人拉出廊道,在火焰木下一張鐵椅子坐下。

此時看她,果然眼楮紅紅的。

起先他也沒說什麼,雙手交握,手肘放在膝上,望著綠地另一端小小的噴泉,白色醫師服在陽光下泛亮。末了才慢條斯理道︰「有時候,跟不相干的人講講心事,會更輕松的。」

棒壁的悶了半晌,月兌口道︰「作家朱莎死了!」

這朱莎是名女人,出書、演講、主持節目,在文藝界很風光,個把月前入院,才傳出有精神耗弱的病況,前晚上吊自殺,就在大觀紀念醫院的私人病房。

連著兩天,家屬進出,記者穿梭往來,高騰雲猜想閔敏也是來采訪的。

在朱家,眼見哀痛欲絕的家屬還要強打起精神應付記者,一遍遍向各個媒體重復朱莎從發病到自殺的過程,朱父應要求捧著女兒著作擺姿勢拍照,朱女乃女乃一哭,閃光燈便閃得像國慶煙火。

下午大批記者跟著喪家來到醫院,太平間里死者被移出來,朱母暈厥在地,攝影記者沖上前搶鏡頭,好不容易朱母被抬起來時,有人大喊︰「讓她再躺一下,我換個角度照!」

人群中,朱父那茫然無助的眼神抬起來,遠遠地恰與閔敏對上,她大大一震,眼淚不禁迸出一方干淨的藍紋手帕,遞入閔敏手中,她抽噎道︰「我……我想我不是個好記者,我太容易動私人感情了!」

斑騰雲慢慢把一手按在閔敏手背上,他的手大而溫厚。「我覺得你是個好記者,你有一顆溫暖熱烈的心。」

閔敏忽然間安靜了,手里握住他那方手帕,她的眼淚被它吸去,不見了。

火焰花瓣自樹梢飄下來,落在高騰雲的白長衣上,紅色的,溫暖的,熱烈的。

他的一句話,使她得到慰藉和鼓舞。他近在身邊,她想……想把頭靠在他肩上,把人偎進他的懷里,讓他擁抱著……老天,這麼沖動,這麼好幻想──他真覺得她是好記者嗎?過片刻,她說︰「我在布告欄看見啟事,你為一名傷患家屬募款,你捐了三萬元。」

斑騰雲挪了挪,不大自在。「是個布農家庭,大孩子在工地發生意外死了,家境很苦……」

她彷佛感覺從他身上有一股暖意、一種男子的氣息,向她籠罩過來。她捏弄他那條手帕,喃喃道︰「我把你手帕弄髒了……」

斑騰雲一笑,從她手上把手帕拿回去,收入口袋。

有人在樓上走廊探出身來喊︰「閔敏──」

她嘆口氣。「是同業,大概有什麼消息。」她從來沒有在離開一張鐵椅子時,是感到如此依戀不舍的!她登上長廊,高騰雲喊了聲︰「閔敏,」她在階上回頭。他道︰「你敢直言,你能抓問題。

「山地悲歌」那篇報導證明你是有實力的……」其實,他後來只覺得是自己過于沖動,他把那篇報導看了又看,不能不說,那是個認真的記者寫出來的東西。這些話,早想告訴她了。

「繼續做一個好記者。」他對她說。

閔敏覺得她的心長出一對翅膀來,使她一路走得飄飄欲仙。

傍晚時候,高騰雲下班,提了一袋吃的回宿舍,有紅燜雞翅飯,幾樣小炒。青狼對于美食或許興趣不大,但是高騰雲總希望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那家伙磨起人來比牙醫師還要狠!罷到宿舍的大門,有個柔脆的聲音在後頭叫著︰「高醫師!」一條秀麗的影子穿過暮色匆匆而來。

是下午才和他踫過面的閔敏。他很驚奇,下意識朝他屋子那頭瞄一眼,青狼不會闖出來嚇人才對,不過他還是移到了圍牆外。他開了個玩笑,「還要找我講心事?我不曉得我當心理醫師比當外科醫師好。」

這種黃昏的光線下,看不清楚她是不是臉紅了,不過她略低了低頭,雙手抵在胸前,有點躊躇的開言道︰「是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跟你談談?」

「一個人的生活就有這種好處,」他笑。「有的是時間跟人家談話。」

閔敏抬起臉來看他,明眸眨了眨,帶點頑皮樣。「包括情話?」

他又笑了,只牽動嘴的一角。「如果你願意。」

這回他看得很清楚,她真紅了臉,但是臉上隱隱有笑意。她很賣力的整頓神情,進入主題。

「這次又回哮天村,我感覺哮天村災變,除了我們所知道的因素,似乎還有另外的問題存在。」

是有另外的問題,有很多的問題,然而高騰雲每每踫上這樣的題目,總是深深一呼吸,戰栗又感慨,更多的是無助。

他離開部落近二十年了,家鄉的種種情況,有的變生疏,有的不敢聞問。

聞問又如何?他和大多數族人一樣,都深深感受到龐大的現實之無法抗衡。

他自己固然在漢人社會出人頭地,你眼見族人部落陷在掙扎不了的困境里,徒然是加深內心的郁卒,有更大的無力感。

筆而此刻,他也只能深嘆。「山地部落本來就有著種種的問題,?知道,這麼多年在外,我回部落的次數並不多,就是怕見了部落的問題會傷心。」

即便他放棄外地更好的單位、更高的待遇,只為留在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卻還是近鄉情怯,無能為力。

閔敏在他跟前立定。「但是我們不能被問題嚇倒,我們不能逃避或退縮!」

她激蕩著記者的熱血。「我想做哮天村的追蹤報導,有些事我覺得怪怪的。」

那天,她向邵天俊那批水土專家詢問相關問題,听到的卻是一些模稜兩可的回答,她開始覺得事有蹊蹺……她正色對高騰雲說︰「我必須做進一步的訪查,可是現在哮天村由對外界滿排斥的,」她絞手來回踱了幾步。「大概是媒體報導對他們太苛了,我是其一……」

她顯得有點內疚,高騰雲一嘆,「有些事,或許是需要直接的批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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