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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魂 第10頁

作者︰歐倩兮

「討番需要調集官兵,也得召募鄉勇,力量夠,可一舉破敵。」

師生兩人略談了一下軍事。在閔正敦促下,凌秀把一盂銀耳湯吃了。他唯恐勞累閔正,不敢久留,不久便告退,出了汲文齋。

這時候,近黃昏了,總算從山那頭拂來一絲習習的涼風,稍解些燠氣。

他過廡廊,來到前進花木扶疏的庭埕,這里是「霞外居」最寬敞怡人的部位。

說起來,「霞外居」這座三進的園邸,規模並不大,建道也沒有別致之處,不過坐落的環境,依山傍水,的確可稱得上幽麗。這本是水沙連一名鄉紳的舊園子,听說閔正要來養病,特為出借給他,並且留了幾名僕工婢子,供閔家使喚,如此周到,閔家十分感激,即使屋舍有些什麼不全之處,也不挑揀。

埕上,設有石板疊起的花架,石榴、海棠開得正盛,不免落花紛紛,凌秀一行過,落花便成了他的靴下泥。

「秀哥哥!」花間響起一聲呼喊,隨即一道小影子撲到了他腳下。

凌秀笑著,把一個約莫三、四歲,穿著青衫紅褲的娃兒抱了起來。「小棗子,最近乖不乖?有沒有動不動哭得青青慘慘,變成一顆棗子呀?」

這便是真真的幼弟,小棗子,有這綽號的由來。小棗子出生不久喪了母親,生性十分驚怯,常常啼哭,身子也嬌弱,看來比實齡要瘦小,小臉沒有巴掌大,卻生得眉清目秀,十分討人惜愛。

听得凌秀對他調侃,小棗子嘟起嘴來否認。「我、我都沒、沒有哭,我、我很、很乖,」

他一急,說話便口吃,逗人得很。「我和玉姑姑在看金魚。」

他回身朝半月池那頭一指,凌秀眺望過去──半月池前,一名身形瘦縴的婦人,慢慢立了起來。

她穿著紗綾上衫,系百褶裙,一身暗藍,發髻上只一支白玉簪,人顯得相當素美,卻有一張幽怨酸白的臉──因為三十歲不到,已做了十年寡婦,空閨里只有過不完的霜冷日子。

閔正的妹子,閔玉,早年配的是粵族名流,出嫁時也是風風光光的。誰知道大喜之日,還未送入洞房,新姑爺卻在酒席上飲過一杯黃梁,竟就無故暴斃了。

泵翁哭天搶地,怨來怪去,所有罪咎還是歸結到剛過門的新娘子身上,一口咬定是閔玉命里犯了白虎,活活克死了姑爺。

可憐閔玉的遭遇,實在是古今少有的慘事。在夫家苦苦熬了二年,不知受盡鮑婆多少的謾罵和苛待,甚至屢屢被迫跪在亡夫的牌位之前,自懺是不祥之身,幾度想要尋死,都不得解。

消息傳到閔正耳朵里,他大為氣憤,道︰「可以居孀,可以守身,不能非人矣。」

意思是,要人守寡,要人不貳嫁,那還能說,但是不能要人過著沒有人道的日子。于是,起了一乘轎子,親自去把妹子領了回門。

閔玉回來後,上門說親的也還有,可是那二年在亡夫家中的毒太深,始終自認不祥,早把姻緣之念給斷絕了,從此只是心如死灰的度日而已。

後來閔正喪了妻,真真到底年紀尚輕,替代不了母職,做姑姑的強打起精神,把娃兒抱過來照顧──她諸事不管,就專只拉拔這個沒娘的孩子。

一個命蹇的女人,一個沒娘的娃兒,兩人雖是姑甥,卻是情同母子……此時,凌秀抱著小棗子,走向半月池。

池中,搖著螢紅尾巴的大金魚,穿過睡蓮枝葉相追逐,好不親熱;而靜立在水畔的女人,只有發釵上一條細細的銀墜子,在風里伶伶仃仃的飄搖著。

凌秀恭謹地呼了聲「玉姑姑」,跟的是真真和小棗子的叫法。

「凌秀,」閔玉微弱一笑。「還不曉得你回來了呢。」

「也才剛到。」他簡單道。

閔玉見著小棗子腳上一雙繡老虎紋的鞋子,直蹭在凌秀的袍子上,凌秀不在乎,她卻過意不去,伸臂說道︰「小棗子,你要把你秀哥哥的袍掛蹭髒了,姑姑來抱。」

小棗子此時卻要膩凌秀,嚷了聲「不要」,把凌秀的頸子一勾,用力扭過身去──忽然听到嗤拉一聲,裂帛的音響,不及細看,卻見梨花樹叢後方,裊裊走出個人兒,眉目如繪,笑道︰「小棗子,看你,把凌秀哥哥的衣服都扯裂了。」

是真真。凌秀不知道他的衣服哪里裂了,他眼里就只有真真。

閔玉叫聲「哎呀,」趁勢把小棗子從凌秀手里抱過去,故意唬他,「闖禍了,秀哥哥要打。」

凌秀忙道;「沒有關系,」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只竹編的小人偶,上頭系著紅綠絲線,是在鹿港街頭買的。「給小棗子玩耍。」

小棗子接過玩具,喜得眉開眼笑的,姑姑催他道謝,他張口便說︰「謝、謝、謝、謝……」

一高興,也口吃,一路謝下去,逗得大家都笑了。

閔玉喚了媽子,要給小棗子洗澡,姑甥倆進屋去了。庭埕上只留下真真和凌秀。

真真悄悄移近些,提起凌秀的袖口,看了一下。凌秀自己這才瞧見,掛子邊裂了一道兩寸長的縫兒。

「到屋里來,給你縫兩針吧,凌秀哥哥。」

她的口氣,她的意態,如許地溫婉,唇際微微,有一抹淺笑,又彷佛含著那麼一點羞意。

凌秀只覺得胸口一陣暖流,一陣蜜意,一時說不出話,訥訥點頭,隨她上了走廊,掀簾子進屋。

真真徑入內間,捧出一只螺鈿紅木盒子,里頭有針線。屋里暗了,她先將一座雕著花葉的銀燈台點亮,移到桌上,拉過一條方凳,便就著燈光,密密縫起凌秀那件藍馬褂來。

凌秀負手立在門邊看著她,她人沐在柔紅的光下,垂首斂眸,一針一線悉心的穿梭縫補,宛然似個新嫁的娘子,溫柔,嫻靜,美麗……如果她是他的妻子……她十七,他二一,都是嫁娶的年紀了。

這一想,心波涌動,頓時蕩起滿懷的綺思,沒有辦法壓抑自己。真真將裂口縫妥了,細細銀牙,噬斷了線,起身把馬褂遞還給凌秀。

「行了,凌秀哥哥。」

凌秀伸出手──不是去接馬褂,是扣住真真的縴腕,將她一拉。

真真跌入凌秀懷中,她輕輕的驚喘,而他重重的呼吸。廳上銀燈紅光,他想像那是洞房的紅燭,燭色把真真的嬌靨映紅了,她羞不自勝,她是他新娶的嬌娘,他要把一腔翻江倒海的情意。全數向她吐訴……凌秀感覺到眼前迷離,蒙朧中所見,真真那秀致的眉眸近在咫尺,她的雙唇微啟,像綠枝梢上顫顫的瓔苞,色潤而紅……他向那唇苞吻去──「凌秀哥哥!」

真真的一聲驚呼,使得凌秀為之一震,驀地轉醒過來,忙將她放開。

兩人僵對,真真臉紅,他的臉更紅,像灌了烈酒那樣的燒著。

他猛咽著,不管要做什麼,都覺得困難,簡直無法排解眼前的窘境,好容易擠出一句,「真妹妹,我──」卻又沒了下文。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麼說出。

他突然把馬褂使勁一抄,旋身跨出門檻,一霎走得無影無蹤。

他走時帶起的一陣風,把銀燈上那簇小小的焰兒拂滅了,使得真真陷入幽黑里,和那片黑一般的不知所措。

這天晚上,凌秀在廂房獨對孤燈,從初更悶坐到三更天,依舊忽忽如狂,心情沒辦法平復。

他懊惱自己造次,失去平日的自制,但是情烙如火,燒得他痛苦輾轉,不得安寧。他能夠把持多久,實在沒法子預測,他怕自己終會爆發開來,卻又渴望索性爆發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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