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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燒新戀曲 第17頁

作者︰歐倩兮

她終于冒火的那一天,把他拎到房間,擲下一張照片對他說︰「我不是你媽,方紹東也不是你爸──把照片看清楚了,方紹午和江穎秀才是你爹媽,以後別再認錯,也別再叫錯!」他被罰坐在床前,噙著眼淚,捧住相片,背誦自己的身世來歷。那晚,他堂兄偷偷走私了一碟巧克力布丁到他房間,他是那時才覺得,巧克力的滋味好苦澀。一直到今天,他都不再對巧克力有好感。

往後,惟剛斷斷續續听到雙親之事──他父親車禍死後不過數月,他母親和嬸嬸恰巧同一天進產房,嬸嬸順利產子,他母親卻困難產,百般掙扎生下他後,血崩而死。親娘與嬸嬸,自此以後,他是分辨得異常清楚了。

其實,嬸嬸也不曾虧待他,吃的用的,樣樣周全,又有哪樣落于惟則之後?只不過她對他的態度總是冷冷落落,他不是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來的孩子,他們之間永遠也不會有母子情分──是以她從來也不摟抱他,牽他的手,撫他的腮幫子,對他親昵昵噓聲「乖兒子」。他和惟則一起上學念書,她總挨在兒子身邊,一筆一劃教他寫字,惟剛便只能一邊獨坐,一筆一劃自己練習……童稚與年少,他是敏感、怯懦、卑弱,沒有安全感的,學校優秀的成績捧回家來,也乏人問津。

到了十五歲的暑假,惟剛隨叔叔去上工。偌大的廠房上下總有幾百人,他是最年輕的一個,也是最賣力的一個,每在線上理頭做事,一句雜話也沒有,什麼工作交下來,轉身就去做。他肯用心,又聰明,凡有不懂,工人師傅都樂意教他。

一個半月下來,叔叔親自把薪水交給他,往他肩頭那麼一拍,好像他是那個男子漢。廠子─班同事,更特意為他請了桌歡送酒,約好寒假再見面。那是他有生以來體會過最濃的人情。

惟剛的人生從此有了立足點,嶄新的意義鋪展開來,他不再斤斤于叔父母的冷落。這十幾年來,除卻依然是那份寄人籬下的孤涼,他始終就像當年的十五歲少年,努力而勤勉,他不是沒有犯錯出岔過,不是沒有虧心慚愧過,但從來做人做事,沒有一天是不明不白的混過,所以──憑什麼有人不明不白的責他、怪他、甚至是恨他?

叔父對他有養育提攜之恩,他敬之如神,不論老人家如何對待,他也未敢有半點計較,但那梁約露沖著便說恨他,無端的蠻橫,拿的又是什麼名目?

我是恨透你了!

這話一出,惟剛原有的那點好奇、那點趣味,一下子粉碎。

他是何等憤慨,一時間他只想出手勒住她那漂亮的小脖子,不許她胡說這些毫無道理的話。他想低頭用嘴堵死她那兩瓣花苞似的,小小飽飽的唇──他想狠狠,狠狠地吻她!

昏暗里,一條嬌嬈的影子,悄悄欺近惟剛身後……不及行動,他已倏然旋過椅子,一把扣住那影子的手腕。梅嘉驚叫著滾倒在他懷里。

「惟剛──」

才只一呼,她的嘴巴旋即被封住。惟剛狂吻梅嘉,就像狂吻梁約露。

──他腦中心里胸底想的梁約露。

他一條手臂箝住她的腰身,一手輕揪她的頭發,把她的頭揪得往後仰,他的嘴猛烈地輾壓她的唇、臉和頸子。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狂暴,梅嘉恍惚地欣喜著。她在微痛中迎合著,扭動著,雙手攀援他堅實的肩塊。

縴薄的紫縷,大半自她身上褪滑下來。

惟剛卻突然撤開,喘著,低頭看著懷里的女人,她頰上漫了一層醉紅,衣帶松卸,大片的酥胸在眼底,正隨那亢奮的呼息上下,上下的起伏。

「你──你怎麼知道我溜了進來?」梅嘉喘問。

他不知道。他想心事想得入了神,是一股濃膩的香味,混合著熱吁吁的氣息,侵向他的頸際,他才赫然醒來。

惟剛凝著一雙黑黝黝的眼楮看著梅嘉,看得她渾身戰栗,又是興奮。她激情地拉住他的上衣。「惟剛……」一聲叫得像口干的人。

惟剛一起立,梅嘉嬌困無力,抓著他的上衣,膝蓋卻軟倒下去,啪啦啦把他胸前一排衣扣給拉裂開來。

他把柔弱無骨似的梅嘉一抱,走出書房,穿過幽暗的走廊,直上一樓。他跨入梅嘉所棲的客房,月光斜入窗來,將垂幔、枕被和地毯上的諸般花色,映照得氤醞而曖昧。他把人抱上床,藉著月光,抖開一床玫瑰紅絲被,往梅嘉身上一籠,話也不說,翻身便往外走。

「惟剛──」梅嘉軟著音喊他。「你上哪兒去?」

「回房睡覺。」

「什麼?」梅嘉把被子掀開,坐了起來。「可是──」

他把她的話截斷。「小心天氣涼,可要把被子蓋緊了。」

說完,他帶上房門離去。

「可惡,可惡,」梅嘉咬牙,打的哆嗦不知是氣,還是難壓抑。她抓過絲枕,向門泄恨地摔去。

─腔春情,就隨那枕頭落了地。

***誰知道年來的第一個台風趕得這麼早,威力又是這麼強!

約露愈想愈是懊惱,端午節也才剛過。

怎麼說,這都是約露進「風華」初試啼聲的第一篇采訪稿,寫的又是位音樂界的傳奇女子,不能怪她求好心切,周六下午還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趕稿。「妳怎麼還在這兒?」

約露的一顆頭都埋入字里行間了,突如其來的一聲喝問,把她嚇了一跳。一抬頭,方惟剛就站在走道那端,對她蹙著眉──他兩道濃眉,蹙著就更濃了,一放開來,會來糾纏人的心。

她訕訕把啃著的筆桿子拿下,回道︰「我在趕篇稿子。」

「妳不知道台風來了嗎?」他質問──約露是一臉茫然,他那副眉結益發是糾葛不開了。「妳沒有在注意氣象報告嗎?」

說真的,沒有──這陣子沒有。約露含糊咕噥一聲。

「台風六點鐘已經在秀姑巒溪上岸了。」

秀姑巒溪是嗎?約露聳聳肩,不覺得有什麼好在意的。

「台風不是往台北來嘛。」她說。

「梁小姐,」他捺著性子說,好像她是個白痴。「台風不是往台北來,但是台北受到地形的影響,反而容易起重大的風雨,妳看看外面──」他揚手往窗外一指。***從四樓看台北,和從十樓看台北,苗頭自然有些不同。這會兒,約露是站在松木休閑椅旁,望著窗外。十樓之下的都會盆地,活似個黑水塘,在呼嚎的風雨中泛著陰郁的光影。方惟剛在她身後,窸窸窣窣模索了片刻,點亮一縷琥珀色燭光,然後秉燭踅回來,把燭台置于幾上。

「妳冷嗎?」他問。

約露把頭一搖,身子卻猶自微顫著,她打著機伶,然而非關寒意。

「妳最好把身上的衣服換了。」他溫聲說。

約露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狼狽的一身──一襲荷白色小A字洋裝,原是十分端雅的裝束,現在卻是灰一塊,烏一塊的,一件衣服倒有半件像在泥濘里搓過一般,看著不知有多不入眼。

美麗是一種幸福,卻是最容易遇到破壞的幸福。

她抬頭往惟剛身上一溜──他也好不到哪兒,他的天青條紋上衣和石洗咖啡色長褲,斑斑駁駁盡是泥巴。他一頭豐盛的黑發,濕淋淋貼在鬢上,活像落了水的獅子頭。誰被一面是有一張小學教室的黑板那麼大的廣告看板,壓在泥坑里,誰都不會比他們更上相的!約露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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